陸燃不知道那段時間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臘月二十九,別人家張燈結彩地期盼著過年。
手術室裏,趙麗果的手術還有一個小時就完成了。
陸燃挪動了下身體,緊靠著父親。她害怕,她不知所措。整個人被失去至親的那種恐懼籠罩著,止不住地想要發抖。
生怕那扇門打開後,直接宣判……
人在必須堅強的時候,是最脆弱的。她這幾天沒有哭,再苦悶也不哭,覺得不吉利。
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
醫生們走出來,她和父親都沒有電視裏演的那樣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問情況。真正麵臨著至親之人的宣判,即便有勇氣也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在這一刻,大腦仍會選擇逃避一會,空白一會。
陸燃先邁出一步“醫生。”
主刀醫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父女倆,向上推了推金絲眼鏡“手術非常成功,請放心。”
陸燃一陣狂喜,又怕是聽錯了,連忙再往前一步。
“後續的護理和藥物不能斷,病人幾年內都不能從事全職工作。”
這個春節是在醫院病房裏過來的。
之前的積蓄一掃而空。這次手術前和手術過程中各種費用一共將近40萬,以後的藥物和各種護理費每年少說也要7、8萬。手術費是陸啟揚發動幾十年的親友人脈借來的,說好了年後就能還上。
年前的時候,衛圖和裴嫻靜都來過幾次。年後初六,兩個人又來探望趙麗果。
臨走的時候,衛圖看著陸燃頹然蠟黃的臉輕輕歎了口氣“陸燃,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陸燃隻衝她淡淡一笑。
裴嫻靜看著這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這還是以前那個陸燃麼?
初八陸啟揚就要上班了。他現在是家裏的經濟支撐,陸燃每次回家給趙麗果做飯,都能聞到客廳裏那一股嗆鼻的煙味。碰巧看到他在家,臉上都是青色的胡茬。
這是一段最苦的日子。
媽媽鬼門關走一遭,以後還不一定怎麼樣。爸爸憔悴萬分,自己要在醫院照應媽媽,一天兩頓飯都要跑回家做,然後用保溫杯送到醫院。
家中一貧如洗。她憂心著雙親,憂心著未來。身上壓著沉重的擔子,脆弱而敏感。生活一片灰暗,看不到一丁點光明。這種壓抑和痛楚沒法向任何人說,隻能一個人苦苦支撐著。
有很多時候,陸燃夜裏都睡不著覺,就會胡思亂想趙麗果最後怎麼怎麼了,一邊又痛恨自己不自覺就想這些。睡得著的時候,也是在做噩夢,夢裏無非是趙麗果的病。
中間有一次,陸燃夢到了一個人。高高瘦瘦,很是出挑,穿著白色的衣服,陸燃看不清她的臉。
陸燃現在痛恨白色,讓她想到醫院和死亡,極為憤怒“你不要穿白色了,不吉利!”話說完,那個人朝自己走了過來。
她走的極慢,陸燃好生著急。待離的近了,陸燃看清了她模樣,鼻子一酸就這麼醒了過來。
手不自覺摸上臉,隻摸到一片濕潤。那種鼻子發酸、胸口發悶的感覺還在繼續,陸燃猛然一個翻身,然後閉上了眼睛:明天就不會記得這個夢了。
現實生活壓迫的她喘不過氣,像是一隻漲潮時落在沙灘上的魚。沒有相濡以沫,隻能自己撐著一口氣,竭盡全力翻騰回海裏。她在心裏給那個人立了一座衣冠塚,憑借著絕境中滋生出的一股勁、一口氣,心無旁騖地朝著海麵翻騰而去。
晚上不睡,百天勞心勞力,心思重,寢食難安,有幾天陸燃覺得自己馬上要崩潰了。但她看到病床上麵色蒼白卻一臉平靜的趙麗果,馬上又會對自己發出警告“陸燃,振作!”
趙麗果悶在醫院兩個月後,終於可以出院了!
出院,卻沒了家。
年後樓市漸熱,二手房也好出售了。
家裏親戚不多,一個姑姑和一個姨媽。姑姑素日親厚,大姨一年也就走動一回,趙麗果和這位姐姐極其不對盤。
那天姑姑、姑父、大姨和姨妹去醫院接趙麗果出院,順道過去看他們的新家。
新家在湘江市南邊郊區的一座老居民樓裏,周圍是一些造紙廠和機械廠。靠近城區公路這邊稍顯熱鬧,有一處老居民樓和幾條小街,走遠點有一個農產品批發市場,平時可以騎自行車過來買菜。
樓老的很,這片嚷著拆遷好多年了,不知道什麼原因也一直沒拆。外麵遠遠看去牆壁斑駁,陽台上曬著各種老年人的衣服,花花綠綠煞是好看。
房子隻有70平。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坐北朝南,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之前的房主找人改造過,客廳邊上隔出來一個雜物間,顯得客廳略小。
陸燃家的房子前幾天剛賣出去,說是兩個月後搬來,一家可以先住著。陸啟揚和陸燃商量著早晚都要搬,不想趙麗果從醫院到家,再從家折騰到新家,徒惹傷心。倉促之下直接搬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