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後一個將士,顧長安(1 / 3)

龜茲城,漫天黃沙。

山腳下是密密麻麻的墓碑,佝僂老嫗笑著將一壺酒澆灌在碑麵。

不聞哭聲。

隻有笑。

同樣一件事,她都做了六十年啦,眼淚也早就幹涸。

一座簡陋的土屋,十幾個兩頰凹陷的婦人抬出五具白發蒼蒼的屍體。

屋內,兩鬢霜白的什長也到了彌留之際。

鎧甲血跡斑斑,胸口被箭矢洞穿,氣若遊絲。

“長安,長安,隻剩你啦。”他緊緊攥住青年的手臂。

“秦爺爺。”

青年五官精致,皮膚是古銅色的,向來銳利的星目此刻卻空洞無神。

“記住!”秦什長嘴唇顫抖,斬釘截鐵道:

“耿耿忠魂赤子之心,雖曆萬劫而燦然如丹。”

“咳咳……”他說著嘔出鮮血,捂住胸口咳血不止。

“煌煌盛唐雖已遠去,然我華夏民族之神魂永在,不死不滅。”

“必能光複舊物,重振……重振雄風!”

老人用盡全身力氣,雙眼圓睜,近乎是吼出這句話。

說完熱淚盈眶,淚水在滿是皺紋的臉龐流淌。

六十年前,他還是躊躇滿誌的少年,離開中原前來西域戍邊。

這一離家就是一輩子。

安史之亂後,大唐滿目瘡痍,中原再也無力控製西域,連咽喉要道河西走廊都被蠻國占據。

安西軍徹底隔絕,偌大的西域,隻剩孤零零的一座破敗城池。

無法跟外界聯絡,更不知皇帝是哪位,支撐他們戰鬥意誌的隻有一個理由。

腳下的疆土屬於大唐,寧死不丟!

“滿城白發軍,死不丟陌刀,獨抗六十載,不敢忘大唐。”

“我未愧國恩,不愧民族,隻對不起小芸。”

秦什長低聲呢喃,氣息漸漸萎靡,嘴角帶著一抹笑容。

他的模糊視線裏,又看到一個清秀的少女站在槐樹下遙望。

“夫君此去何為。”

“戍邊抗敵!”

“什麼時候回來?”

“明年,或者後年。”

“回不來呢?”

“你改嫁!”

“夫君,我等你,等多久都行。”

屋門被推開,幾個婦人臉色麻木,將秦什長的屍體焚燒。

顧長安沉默站在牆角。

安西軍,隻剩他了。

……

墳邊,站著上千個殘疾婦孺,沒有一個青壯。

一些黝黑稚童麵容堅毅,等他們長到槍高的那會,也要站上城頭迎敵。

“隻剩長安了。”

老嫗心力交瘁,聲音嘶啞,她渾濁的視線看向遠方飄展的大唐旗幟。

六十年不曾倒下,他們盡力了!

真的盡力了!

悲哀的是,中原都以為西域全部淪陷,未曾派遣過一個使者。

是啊,誰會這樣堅守孤城六十年呢?

自己種糧食,自己鑄幣維持流通,沒有得到任何犒勞,完全是靠一腔為國家的熱血而完成了這樣一種不可能的壯舉。

直到現在,安西軍隻剩一人。

那個十歲上戰場,英勇蓋世的顧長安,那個生於龜茲城,在血泊戰火中長大的孩子。

龜茲城已經堅守了六十年,有什麼意義?

“長安,降吧;長安,降吧。”老嫗反複念叨。

在場婦人潸然淚下。

降吧!

他才二十歲,他還年輕,他不能再死在城牆上。

繼續堅守有何意義?

他們已經被中原遺忘,沒人知道他們做過什麼,也沒人會為他們鼓掌喝彩。

顧長安走了出來,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不降!”

老嫗盯著他,厲聲叱道:

“我以安西大都戶郭昕遺孀的身份,命令你離開龜茲城。”

郭昕,郭子儀的親侄子,亦是安西軍都護,三十年前戰死城牆。

“整整六十年,安西軍無人投降,無人被俘,奶奶你覺得我要開這個先河,我要做這個懦夫嗎?”

顧長安直視著她,鏘然有聲。

“你不一樣,你勇猛無敵,蠻國多次勸降你,允諾你奮武將軍職位,西域各部落也曾讓你投誠。”

“你犧牲掉也沒有意義啊,大唐,大唐,大唐他娘的在哪裏?死了沒?我們他娘的有誰知道。”

“盡力了,上蒼也不會責怪誰。”

人群中,雙臂齊斷的白發老人嘶聲怒吼。

這個孩子從小吃百家飯長大,他的名字就是整個龜茲城的野望。

長安。

長安。

抬頭見日,不見長安。

“此城已經堅守了六十年,堅守一輩子又何妨呢?隻要我還在,這麵唐旗就不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