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府燈火煌明,卻掩不住酈姬周身的徹骨悲涼,身下床褥被血浸透,而她卻好似已感受不到疼痛,癡癡望著門外月色闌珊,固執地等待一個不會來的人。
侍女秋裳跪在床前緊緊握著她的手,焦灼而又淒切地哀喚道:“王妃您一定要撐住哇,琴兒已經去請太醫了,老天定會保佑您順利生產母子平安的!”
酈姬動了動蒼白的嘴唇,氣若遊絲道:“王爺呢……”
秋裳愣了愣,卻是哽咽道:“您何苦還要掛念那負心薄幸之人?”
酈姬淒惶地閉上眼:“看來他終是,不願見我……”喉中微腥,血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鴛鴦交頸的繡枕上,觸目驚心而又諷刺。
“王妃!”秋裳驚顫出聲,連忙掏出手絹前去擦拭,酈姬卻止不住又溢出一口鮮血,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細細密密的冷汗濡濕了鬢發,猩紅的血色在她身下漫延,宛若朵朵妖冶熾烈的彼岸紅蓮,盛放過後,便是凋零。
正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身著宮裝的貴族少女率先衝進來,見到酈姬躺在床上已是氣息奄奄,眼淚瞬間便奪眶而出,撲過去跪倒在她的床前泣不成聲道:“酈姐姐,是阿玉來晚了!”
“漱玉……”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酈姬緩緩轉過頭來,熟悉的麵容映在她的瞳中,當年那個倔強孤傲卻總愛跟在她身後轉悠的小姑娘,如今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人模樣。
原來不知不覺間,竟已是時光匆匆,三年而過了。
淚水從眼角滑落,酈姬虛弱地徐徐抬起手臂,想要確認這是否又隻是一場虛幻的夢境:“真的,是你嗎……”
“是我……”漱玉握住她的手貼在頰邊,淚眼朦朧地哽咽著,“我回來了。”
指尖傳來的觸感是那樣的溫暖而真實,一如從前她們牽著彼此的手在禦園中歡快地嬉戲奔跑,可那樣美好爛漫的時光,卻是再也回不去了。酈姬望著少女的目光平靜而柔和,縱然心中還有太多的缺憾與牽掛,但能在彌留之際與她再見最後一麵,此生足矣……
“酈姐姐!”眼見酈姬漸漸垂下眼簾,漱玉頓時煞白了臉,“你不能睡過去啊酈姐姐!”轉頭朝門外焦急呼喊道,“陸神醫你快點哇,我皇嫂她快不行了!”
“哎,來了來了~”白胡子老者拄著拐杖晃悠悠地踏過門檻,撲鼻而來的血腥之氣縱使他行醫多年也不免眉間一皺,俯身坐到床前搭上酈姬的手腕,脈象漸衰漸弱如斷弦之音,分明已是油盡燈枯之境……
“如何?”漱玉望著他,聲音微微顫抖,緊握著的指尖似要嵌進血肉。
陸檢歎息著搖搖頭,眸中浮現一絲悲憫之色:“王妃血崩難產,又耽誤了救治的時辰,如今氣虛力竭,怕是已撐不了多時……”
“什麼?!”漱玉身形踉蹌幾欲不穩,癱坐在床邊癡愣地望著酈姬愈發蒼白的麵龐,怔怔地道,“不,不會的……”
陸檢於心不忍地看了她一眼,歎息著搖了搖頭,垂首沉吟欲言又止,終是緩緩道:“但若想保住腹中孩兒,卻還有一線生機,那便是剖腹取胎,舍母救子。”
“剖腹取胎……舍母救子?”漱玉呆愣地重複著他的話語,淚水灼燒著眼眶,那般炙熱滾燙的痛楚,在她眸中卻隻剩下一片哀囀難絕的悔恨與淒涼。www.x33xs.com
若不是……若不是她當初……
淚水滑落,記憶也跟著決堤,如洶湧的潮水朝漱玉肆掠而來……她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海棠初綻的春夜,沉睡了許久的枯樹被風兒喚醒,仿佛隻是刹那間,那在月下微微搖曳的枝椏間便開出了點點紅蕊,依偎著,耳語著,如同盛開在這清宵中的朝霞,虛幻唯美得不若人間之景……而少女,便坐在樹下搖擺的秋千上,閉眼聆聽著花語風吟,輕輕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調。月色朦朧,銀河星落,少女的嘴角清淺含笑,那一刻的歲月靜好,是她此生最美好的遇見。
有一顆種子,自此在心底發芽。她不明白這份悸動的情愫到底名為何物,隻知道越靠近,便越無法分離。所以當那人說自己將要跟隨身為將領的父親北上塞外再無歸期,她是如此的恐慌和驚懼,她想要留下她,卻不知以何種立場,用何種理由……
那一夜,她徹夜難眠,整個人裹在衾被中,鬢發散亂,哭得如此狼狽。
隻要能留下那人,她不惜以一切代價,即便是拱手讓人。
京畿郊外的梨花驛,是皇兄常去的地方,她以賞花為名帶著酈姬同去。也許命運,就在二人相遇的那一刻便已注定。她借口離去,躲在樹後,看著他們拘謹羞赧卻愈發靠近的身影,心中卻不知為何傳來陣陣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