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北城。
“唔……咳咳!”
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男人痛苦的捂著胸口,腳步踉蹌地在深夜的街巷裏穿梭。
穿過陰暗的巷道,空曠的柏油路仍不見生機。
身體的傷痛令他再也支持不住,腳下一軟,整個人摔倒在地。
“呼……”
他仰麵望天,青紫的嘴唇吐著薄弱的氣息。
天空開始飄雪,他竟然覺得渾身發熱。
他是要死了吧……
遠處漸漸亮起燈光,隨著平穩的引擎聲,越發刺眼。
“吱!”
一腳急刹狠狠地晃了一下坐在保姆車後排的女孩。
被安全帶扯回座位,女孩皺著眉,輕輕摸了摸撞紅的額角。
坐在旁邊的男人一副隨衛模樣,急忙解了自己的安全帶,傾身查看。
“小姐,是不是腫了?快!快去醫院!”男人焦急地扭過頭,衝著司機吼道。
“…沒事。”
女孩擺了擺手,又摸了摸剛才撞到的額角,確定沒腫,才抬眸看向司機。
“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刹車?”
司機有些緊張地望向擋風玻璃外,打著磕巴解釋道。
“對…對不起小姐…前麵躺了個人…不…不知道是死是活……”
葉南不明所以,皺了皺眉。
“你撞的?”
“不不不!不是我!”
司機搖頭加擺手,嚇得臉都白了。
“我是看到有人才刹車的……我沒撞他…行車記錄儀能作證的……”
葉南“嘖”了一聲,扭頭看向一臉關心自己的男人。
“鶴年,去看看怎麼回事?”
李鶴年頷首,起身下車。
他警惕地靠近對方,發現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這人沒有任何反應。
再看衣服,渾身沾滿血汙,一看就是被人打成這樣的。
這種人的背景,八成不清白。
“怎麼樣了?”
李鶴年正推斷著男人的基本信息,便聽到身後傳來女孩的聲音。
葉南穿著一襲香檳色的晚禮服,下車前又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羊絨披肩。
這會兒地麵上已經落了一層薄雪,倒不至於太冷。
她想上前查看情況,李鶴年卻轉身擋住了她。
“小姐,這人渾身髒汙,還是別看了。”
他不想讓這種人玷汙了她的眼睛。
“沒事,你之前受傷我不也幫你換過藥嗎?我又不怕。”
葉南嘴角淺笑,緩緩繞過李鶴年,看到了半死不活的男人。
對方滿臉是傷,青一塊紫一塊,一隻眼皮還是腫的,看不清原貌。
她蹲下身來,用手指探了探男人的頸動脈,微弱無力。
雖然人不是她撞的,但既然遇上了,總不能見死不救。
“先送去醫院吧,我打電話給鍾意,讓她幫個忙。”
鍾意是她最好的閨蜜,家中世代從醫,本人美又颯,人送外號,“在世聖手”。
“是。”
李鶴年領命,轉身招來幾個隨衛隊員,幾個人手腳麻利,搬起人來扛上了車,很快消失在黑夜裏。
“小姐,人已經送去醫院了。”
李鶴年坐回保姆車,認真向她報備。
葉南靠著椅背,闔目養神。
“嗯,回家吧。”
今晚的宴會是慶功宴,慶祝她接觸管理葉氏集團以來,第一個順利成功的收購案。
這個案子幾乎做了小半年,雖然身心勞累,但也讓她的手段成長了不少,處理起公務來也越發遊刃有餘。
眼下收購已經圓滿結束,她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時間了。
葉氏公館。
葉南與李鶴年一前一後走進門,天姿溫雅的女人便迎上前。
“媽,這麼晚你怎麼還不睡啊?”
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大多是年輕時落下的毛病,這麼多年都是用珍饈補品將養著,就是治標不治本。
“夫人。”李鶴年頷首示意。
方詩嶺點了點頭,拉過她微涼的手攬在臂彎,輕輕摩挲。
“你不回來我怎麼睡得著?穿這麼少,凍出毛病怎麼辦?”
方詩嶺邊說邊拿起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薄毯往她身上裹,還時不時的朝樓上瞟。
“你爸還在書房等你,等你說總結經驗給他聽。”
她是心疼女兒的,尤其他們兩人隻有這麼一個孩子,從小便被明山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幾乎沒過過一天尋常孩子的童年。
葉南握了握母親的手,懂事地說了句“放心”,轉身提著裙擺上樓了。
方詩嶺心疼地望著女兒纖瘦的背影,扭頭詢問候在一旁的男人。
“鶴年,收購沒出什麼紕漏吧?”
“小姐做的很好,一切順利,夫人。”
方詩嶺輕拍胸脯,喃喃自語。
“那就好那就好…”
明山是標準的嚴父,又對女兒寄予厚望,隻要稍微做的不到位,就免不了一頓說教。
有時她真的希望,如果女兒托生在普通人家,或許也是件好事。
聽完父親的說教已經是後半夜了,葉南回到房間,拍拍腦門讓自己清醒一些,繼續為學校的考試周複習功課。
“小姐,明天還要去學校,您該休息了。”
李鶴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葉南的目光並沒有從書本上挪開,隨口道。
“你先回去休息,不用守著。”
李鶴年站在門外,嘴上雖然應了下來,卻遲遲沒有離開。
夜色深沉,也不及他心。
葉南得到送去醫院的男人醒來的消息時,已經是一周後了。
她在學校忙了一周的考試,如果不是鶴年報備,她完全忘了還有這回事。
“昏迷了一周,早上才醒,整個人發愣,問他什麼也不說話,看起來不像是有精神問題,你確定還要進去看?”
葉南站在觀察窗邊,聽著鍾意在她耳邊囑咐的話,反倒對病房裏背對著她坐在床沿的男人多了幾分好奇。
“沒事,有鶴年在,問題不大。”
慕雲起聽見身後的開門聲,隻是微微側了側頭,直到女孩繞到他麵前,他冷漠的眸底才出現了絲絲波瀾。
那天晚上,他半昏半醒間,似乎看到的就是這張臉,像突然闖進了他黑白世界裏的一抹彩色,驚心動魄。
他好像……在哪裏見過她…
“…我們,是不是見過?”
男人突然主動開口說話,葉南訝異地愣了一下,又立刻反應過來。
女孩不緊不慢的坐在了休息椅上,身旁還站著一位身形矯健的隨衛。
“沒人告訴你,這種搭訕方式很老套嗎?”
“好像見過”,“眼熟”,“在哪裏見過”,這類詞彙真是異性之間用來擴散荷爾蒙的必備話術。
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在用?
葉南邊想邊打量起對方。
那天晚上光線暗,他臉上又有傷,她一直沒看清。
這會兒一打量,嗯…身材比例…還可以,臉長得嘛…也不錯。
不過帥哥她見得多了,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反倒是這個男人莫名其妙的搭訕,讓她不得不多了一份警惕和提防。
葉南見他又不說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她感到有些不太舒服,輕咳一聲,又道。
“醫生說,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再靜養幾天就能出院。你放心,雖然我救了你,但不會讓你還醫療費。”
葉南說著,又仰起下頜向李鶴年示意。
他點了點頭,從內側口袋掏出一隻銀行卡,遞交到她手上。
葉南穩穩接過,看向慕雲起。
“這些天沒見到有人來找你,看你,所以我就猜測你在這應該沒什麼親戚朋友。這張卡裏有五萬塊錢,沒密碼,隻要不揮霍,足夠支撐你一段時間的日常開銷了。至於其他的…萍水相逢,我也幫不了你太多。”
慕雲起看著女孩拿著銀行卡緩緩起身走向自己,伸手遞到麵前。
不知道突然被什麼驅使,他猛地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低聲祈求道。
“你能不能…留下我……”
還沒等到女孩的回答,慕雲起便感覺到手臂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勁力扭向身後,他有傷在身,沒掙紮兩下就被人反摁在了床麵上。
李鶴年看了一眼男人碰過葉南的那隻手,又把目光挪回到他微透出一絲痛苦的臉上,冷言。
“知道冒犯小姐的下場是什麼嗎?”
“鶴年,他還有傷,算了。”
葉南上前一步,纖長細嫩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退下。
李鶴年咬了咬牙,過了幾秒,才放開了他。
慕雲起捂著肩膀艱難的坐起身,背靠床頭又咳了幾聲,仍是一臉倔強。
“你還好吧?”葉南微微俯身,關心道。
“沒事…咳咳……”
葉南走到李鶴年身邊,輕歎一聲,又說。
“我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了解你的為人,更不清楚你的背景。何況我隻是偶然救了你,不能憑你自詡可憐就把你留下。”
見男人垂眸不語,葉南也隻是把銀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你安心養病吧,不打擾了。”
說完,女孩便隻留下一抹背影,消失在房門外。
慕雲起直勾勾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眼底暗流湧動。
跟鍾意打過招呼,葉南回到保姆車內坐好。
她沒想到自己隻是好心救人卻得到了個被賴上的結果。
世上可憐的人有那麼多,她憐憫不過來。而且這男人來曆不明,如果留在葉家,她著實不放心。
“小姐。”李鶴年在她耳邊輕喚道。
葉南轉過頭,見他舉著手機,屏幕正亮,來電顯示是“父親”。
她眨了眨眼打起精神,伸手接過手機,貼到耳邊。
“爸。”
……
兩分鍾後,葉南“嗯”了一聲,父女倆才結束了這通任命的電話。
就在剛才,沈氏集團正式發出公告,即日起公司事務一律由董事長沈培良的獨子,沈卓言接手統管。
沈家擺了招待宴,邀請各大家族參加。名帖發到了父親那裏,可父親剛去了南城考察,這抹不開麵子的事情,就交給了她。
“先回家吧,讓劉媽幫我把上周送來的那件高定晚禮整理一下。”
“是。”
回到家的葉南沒有什麼休息時間,要做妝造,要換衣服,還要留出趕路的時間。
這種宴會她從小到大參加了無數次,女人們大多是拚穿著長相,男人們大多是拚人脈資源。
而她作為大家族中為數不多按照繼承人培養的獨女,則要兩者兼顧,她不光不能輸給同性,更要贏過異性。
方詩嶺在一旁看著正在戴項鏈的女兒,雖然隻是一條纖細的鏈條,卻仿佛有千斤重,重重地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比女人堅韌,比男人柔韌,這是女兒最大的殺手鐧,卻也是讓她這個母親最心疼的地方。
“那宴會上的菜大多是冷盤,少吃點,對胃不好。媽給你燉了花膠燕窩,等你回來喝。”
方詩嶺拉著女兒的手往玄關走,又接過李鶴年手裏的大衣給她套上。
“這幾天北城降溫,進了宴會廳再脫外套,知道了嗎?”
母親的疼愛彌補了父親的嚴厲,葉南笑著抱住她,用撒嬌的語氣說道。
“媽,你說得我都不想去了,我想在家裏喝你燉的花膠燕窩嘛……”
方詩嶺拍著她的後背,無奈笑了笑。
“這話讓你爸聽了又要挨訓。”
“訓就訓嘛,我耳朵早就長厚繭了。”
“小鬼靈精。好了,快去吧,別在路上耽誤了。”
葉南不情願的撅著小嘴直起身,跟母親打過招呼,轉身出門坐上了車。
李鶴年緊隨其後,車門緊合,緩緩駛離公館。
葉南到達的時間剛好,不早不晚,有幾個熟人還能聊上幾句,不會顯得尷尬。
進入宴會廳,李鶴年便默認進入了暗區保護。
這是隨衛的準則要求,沒有突發、特殊情況,不允許隨便在主場繞轉,影響宴會氣氛。
葉南長發微卷,幾縷發絲隨意垂在身前。一襲魚尾擺長裙,從煙青色漸變向灰綠色,細細的幾處碎鑽恰到好處的嵌在柔軟貼合的麵料上。
這種挑皮的顏色幾乎是亞洲人的克星,眼下整場望去,無出其右。
她剛和幾位同性好友打過招呼,便被幾個急著想要巴結葉氏合作的公司打斷了。
“葉總啊,前段時間的收購案我們可都聽說了,那威盛集團在汽車市場裏製霸了這麼多年,您帶著團隊那是大殺四方啊,這麼難啃的骨頭都被您拿下了,這到了古代絕對是位戰功赫赫的巾幗將軍啊……”
對方的彩虹屁還在繼續,葉南想到自己最初聽到這種話時,差點用腳趾摳出個“三室一廳”,到現在已經能從容淡定地聽完,甚至還能笑著附和點頭,她早已爐火純青。
“…呃…所以,您收購了威盛…下一步是有涉足汽車行業的打算?”
葉南想這人終於進入正題了,她眨了眨眼,說道。
“新能源一定會是大勢所趨,包括其核心部件及智能產品的研產、銷售、節能,甚至是相關金融、保險及投資。我的確是有在相關的產業大數據和人工智能領域開始著手布局的打算。”
對方聽了喜上眉梢,連連說“好”。
“好好好,這個好,新能源嘛,節能環保,必須支持。”
男人邊說邊舉起酒杯,笑道。
“葉總既然有這方麵的打算,那找到合適的合作方了嗎?我這剛設計了一批新能源設備,您要是方便,明天我專程送去給您上眼。”
“齊總放心,如有需要,肯定聯係您。”
話說到這,雙方底牌均攤,可以到此為止了。
剛解決了一個,卻又來了好幾個。
套路還是一樣的套路,葉南遊刃有餘。
正聊著,大門處傳來一陣小騷動。
人群散開,葉南瞟了一眼,原來是何圳青。
總統閣下獨子,現任外交部副部長。
為人不驕不躁,透著一股翩翩儒雅的君子氣質,處事圓滑又不世故,難得的圈中正經人。
何圳青禮貌的向眾人打過招呼,抬眸看見葉南,邁步向她走去。
“葉南。”
他們是多年好友,互相熟悉,勝似家人。
何圳青的到來也算是解救了葉南,剛剛還圍在她身邊的幾個人已經識趣離開了。
“謝了,我終於能喝口水了。”
說完,葉南仰頭幹掉整杯水,又從服務生的盤子裏取過一杯果汁拿在手裏。
“喝的這麼猛?你不要形象了?”
何圳青跟她打趣。
葉南又抿了口果汁,抬眸看他。
“你可別給我貼什麼形象標簽,我最多裝三天。”
何圳青比劃出“OK”的手勢,“懂。”
兩人又聊了幾句,何圳青的目光便開始滿場遊走,像是在找人。
“鍾意還沒來?”
葉南忍住八卦的表情,一臉正經道。
“嗯,她說有個會診,晚點來…欸!來了。”
葉南說著指向了大門的方向,何圳青一見來人,滿眼都是笑,雙腿反應比大腦快,抬腳就走。
“先不跟你說了,回頭再聊…”
葉南看著男人的背影,默默搖頭。
“瞧這不值錢的樣子。”
“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突然在耳後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葉南立刻鎮定下來,扭頭看到了她最不想見的臉。
沈卓言。
葉南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道。
“沒什麼,醫生說每天放空幾分鍾有益心腦血管健康。”
“你才多大?這麼養生?”
沈卓言說著便不由自主的靠了過來,葉南慢慢躲開。
“早點保養,長命百歲才能將集團經營得更好。”
沈卓言繼續貼近,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