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從兩座山峰的中間冒出來,金黃的光芒須臾間鋪滿了李家村。打開大門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同時醒來的還有家家戶戶的土狗。
我不喜歡土狗。準確地說,是看不起土狗。
土狗沒什麼本事,抓老鼠不行,看家也不行。現在大家都用上攝像頭了,那玩意兒比狗眼厲害,關鍵還不吃東西,也不睡覺。
這不是我編排土狗。就在不久前,有一家人養的雞莫名其妙少了幾隻,那家主人不問土狗,直接就湊到一塊閃著亮光的東西——聽說叫電腦——前,看了一會就知道是被山裏的狐狸抓走了。
我瞧見土狗聽到人說是狐狸,就聳拉著耳朵偷偷溜出來了。我懶得譏諷它,你不可能用話把一攤爛泥罵上牆。
但要說我最瞧不起土狗的原因,就是它們卑躬屈膝討好地模樣。被主人關在門外一整夜,一聽見開門聲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搖頭擺尾,“嗚嗚”亂叫,真是丟我們動物的臉。
噢!是該介紹一下我了。我是一頭非常健壯的雄性黃牛。這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健壯在李家村是出了名的,十五年來從沒有任何一頭牛能跟我比,現在也沒有!
現在是真沒有了,除了我之外,整個李家村就隻剩下羅有財家還有一個同伴,它是個病秧子,我挺可憐它的,不知道它昨晚有沒有吃飽。
我從來不會餓肚子,因為我有一個很好的主人,他也是我的老朋友,人們都叫他李富貴。他比我年長了幾十歲,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誰起的,反正我是覺得這名字起得不好。㊣ωWW.メ伍2⓪メS.С○м҈
李富貴並不富貴,每次有人喊“富貴、富貴”,我就覺得很尷尬。被人喊了一輩子自己沒有的東西,真的是很受折磨。李富貴曾經想要把“富貴”賜給我做名字,我不吭聲,隻是搖頭。李富貴也就沒有堅持。
我覺得我的名字應該叫“健壯”。每次到河邊喝水,我都為水中那個健碩的身影傾倒,我從未見過有比它更好看的黃牛。
明亮的陽光又爬高了一點,從牛棚的小窗裏透進來,正正好鋪在我的臉上,暖暖的就像一塊洗臉巾。洗完臉,我站起身來,踢了踢蹄子,又轉了轉脖子,再把尾巴左右甩了幾下,趕走幾隻貪得無厭的蒼蠅。
今天是李家的大日子。李富貴的大兒子李愛國二胎生了個兒子,今天擺滿月酒。李富貴高興,把整個李家村的老少都請了,不用隨禮,樂意來的都可以來。
你也別覺得荒唐。這世間什麼都可能缺,唯獨不缺荒唐人做荒唐事。李富貴請了幾班流水席,宰了幾頭豬,又提前釀了幾大缸糯米酒,吃好說不上,吃飽喝足總是可以的。
我比較憐惜那幾頭豬。昨天殺豬時那叫得是真的淒慘呐!還好我們牛族的祖先英明,選擇了架犁耕種,有一技傍身,才沒有跟豬一樣淪為純粹的吃食。
我以前跟一些豬聊過,它們覺得我命不好,投了牛生。那時候我還要跟著李富貴到田裏耕作,整天整天地弄得滿身是泥。太陽下山才回牛棚,走道都費勁兒,而豬們已經吃完晚飯趴著睡覺了。
但我活到了現在,豬大多活不過年。豬生好還是牛生好呢?我是說不清的。
李富貴並不是第一次當爺爺,按理說不至於很激動。但大兒子李愛國隻生了一個女兒,已經七八歲了,卻還沒生個兒子。
不是李愛國不想生,是不能生。他是鎮上的公務員,他老婆是老師,“雙職工”可不能帶頭違法。李富貴在我麵前偷偷說了很多遍,一直有個心願未了,就是想看到大兒子生個胖孫兒。
這兩年政策放寬了,李富貴就立馬催著大兒子跟大兒媳再要一個娃。我雖然理解李富貴的心情,卻真心覺得他這個想法很不靠譜,連我一頭牛都知道生崽是決定不了性別的。萬一又是個女娃兒,我真不知道李富貴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