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蘇筵杞雖是梨園戲子,內心卻有股說出的執著態度,對戲對人都是如此。筵杞身有謫仙氣度,卻舍不得故土鄉音,也舍不得人間煙火。最要緊的是他那份真情不可沾染半點塵埃的心性,守得一身傲氣,若與相伴終身之人不能平等相待,他是斷斷不肯的。雖時申敬他重他,但筵杞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與時申是雲泥之別。半生賤如塵土,又哪來與人相守一生的勇氣?
筵杞那雙美目一彎,對時申玩笑道:“若讓筵杞與後生們去書館治學,爺瞧著他們還能聽得進聖人文章嗎?”
時申見那佳人與他調笑,也不住拍手稱是,說那些學生怕都要忘了之乎者也了。
筵杞抱了琵琶來與時申唱一段剛編得小曲兒,時申擊箸合拍,一曲罷了,時申又是一番稱讚。
“先生這詞編得好,驊況要抄了去給二爺瞧瞧,他也愛這些。”
筵杞擱下琵琶道:“二爺是位風流人物,能與他親近是件妙事。”
時申神色中帶了些玩味,小聲道:“從前桐音之聞在坊間如何盛行,如今你竟不好奇二位爺到底是何典故了?”
筵杞目光一挑與時申那笑碰在一處,微紅了半張臉,止不住遮了臉笑了,揮了手拍在時申袖子上道:“爺也將及而立了,還說這些,臊不臊?”
時申也擺擺手道:“玩笑罷了,剛傳來京城要立中宮,這消息還不敢讓二爺聽見。”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樂事,總要占一樣,就算是裝給旁人瞧也要裝得高興。”筵杞毫不在意道。
時申有些奇怪道:“你又怎知宮裏是裝裝樣子?我在京城這樣久都窺探不出什麼端倪,或許人家是真的樂意。”
筵杞欲言又止,便對時申道:“不是人人都像爺這樣不拘小節,孩童心性。許多人都顧忌著臉麵身份,娶個正頭娘子,便是裝門麵也是要裝的。”
時申拍手道:“誰都知道驊況隻有一位‘正頭娘子’,‘狀元夫人’,無需裝門麵。”
筵杞撫案而笑,對時申道:“爺的心性,讓筵杞怎能不愛?隻世人貪錢財卻非要裝出清高模樣,愛男子卻要拿女子來裝門麵,真能不顧俗世流言按著自己心意而活,難啊。”
時申見筵杞這番感慨,心中更有一段癡念,目光綿灼,握了筵杞的手,呢喃道:“研兒真不願與時申同去?”
筵杞回握了那手,莞爾不語。
“你知我癡念,我也知你傲氣,心意既在一處,也不必拘泥朝暮。”時申笑著擱了那玉手在心口。
九月在即,儲秀宮的榮貴妃卻病倒了,可宮內宮外都忙著立後的事,人人都不得空閑,沒人會去搭理一個失寵已久的掛名貴妃。
紫宸殿收到一封榮貴妃遞上來的親筆信,隻寫了寥寥幾個字。彼薪聽了李和念完,心中一沉,讓人擺駕儲秀宮。
儲秀宮景致依舊。巫蠱一事後,彼薪沒有問罪柔豔,反而在封後詔令之後又封了她為貴妃,算是顧及了她的臉麵。可她這一年都沒被召見過,要不是滿宮無寵,對比著還沒那麼可憐,這貴妃怕還熬不到這個時候。
彼薪入了殿中,宮人說娘娘起不來身怕不能見禮。彼薪皺眉一抬手,自顧走到內殿床前。宮人撩開紗帳,柔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餘光瞧見彼薪,神色中露出了一點點光來。她揮手讓侍從都出去,勉強撐起身子倚在床前,擠出一個笑來,勉強動動手指好像是讓彼薪過來。
彼薪坐到床前圓凳上,殿中就隻剩他二人,冷了半晌,彼薪看著柔豔蒼白著臉含著淚瞅著自己不語,他隻得先開口道:“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臣妾確實命不久矣,是要與皇上道別了。”柔豔淡淡道。
“叫太醫來看吧,未必是絕症。”彼薪微微蹙眉,眼神不與她對視。
柔豔烏青著眼,嘴角抽了抽,用最尋常的語調道:“臣妾每日隻喝配了朱砂的水,已經五日了,回天無力。”
“為何?”彼薪瞪眼道。
他又站起身道:“朕還是替你叫太醫來。”
柔豔搖搖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彼薪,然後那笑容慢慢古怪起來,淚珠從眼眶中和著笑落了下來。
彼薪看得心中又疑又驚,指著她道:“嬪妃自戕是大罪,是要牽連族人的,你怎麼敢?”
“有夕哥哥在,皇上就讓臣妾任性這一回吧。”柔豔扶著胸口忍著渾身的不適,咬牙道。
彼薪滿臉不可置信,但看著眼前的女子痛苦的神色,還是忍了氣坐回凳上,問道:“你便沒有半點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