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下了大雪,京城一片銀裝素裹,冰雪琉璃世界,鬆勁柏直,實在讓人心中清氣縈繞。今日,雪晴碧空,人輕輕吐出的氣流都變成白色小細珠凝作一團,映得陽光越發耀眼。
流複議政王的冊封典禮已過,是正兒八經的議政王爺,他捧了個青鴛鳥的手爐,披著白絨鹿毛邊的鬥篷,踏了雪去紫宸殿請安。
外頭奴才通秉一聲,流複掀了厚厚的錦黃色門簾進去,笑著道:“好暖和呢。”他把手爐給了杜聘讓他下去,忙到爐子邊上烤火。流複搓著臉道:“這雪停了比下雪時還冷呢,可要凍壞人了。”
彼薪合了折子,從椅子上下來,笑著親自替流複解下鬥篷,又掛到一邊道:“既來了用了午膳再去吧,來來回回的,再沾了一身雪,回頭著了風寒,吃藥你又嫌苦。”
“好哥哥,又是一籮筐的話等著我呢?”流複笑道。
這回才瞧得清楚,流複著了新送來的蒼碧色團銀龍鍍色緞袍,外罩黛色絨邊錦繡夾襖,又戴了鑲銀嵌金細龍紋壓發冠,掛了個梅花佩,貴氣不遮秀麗。爐子裏的紅籮碳”劈啪”的輕響,更覺暖意襲人。
二人攜了手到榻上說話,流複問彼薪道:“皇兄可定了要如何處置那些人?”
彼薪轉動玉扳指,點頭道:“朕想好了,把他們流放到嶺南,再貶了他們族人。朕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些人了。”
流複輕輕鬆了口氣道:“皇兄仁慈還是沒要他們的命,臣弟還怕皇兄一時惱怒殺了他們,倒成全了他們的名聲。”
彼薪知道流複心善所以來試他口風,連說話都有了分寸,就道:“父皇叮囑朕殺人不是最好的法子,朕留下他們的命,也是想他們好好思過。”
二人正說著,外頭李和有事回稟。彼薪召他進來,李和磕頭道:“佟峙本昨兒夜裏咬舌自盡了。”彼薪流複對視一眼,都不由心中一沉。皇帝擺手道:“把他屍體送回故裏吧。”
雪落無聲,發跡的榮耀和沒落的衰冷竟是一處。
永和宮裏,那特意植進去的櫻花和桃花如今隻有光光的枝條,堆了雪花,隻等明年春天開放。琴歡到梅園剪了些臘梅到殿裏插瓶。綰昭穿了件皇帝才賞的哆羅呢一鬥珠的嵌寶小襖,戴了個和田玉鐲,坐在榻上看書。
按理她不必再去警芳軒讀書,隻是她愛這些,閑下來就去那聽聽課,再到書閣借些書來讀,那慶陽的攜景齋也有許多奇書,也不知她怎麼弄進來的。
琴歡修剪著花枝道:“老大人這回可是真真得皇上器重,那些不知趣兒的大臣鬧事,吏部尚書被貶黜,皇上提拔老大人擔此重位,說到底還是娘娘有遠見,又得皇上寵愛。”
綰昭手指停了翻書,道:“皇上確實要整治世家,但整的是那些不聽話的。隻要柳家勤謹為皇上辦事,自然不會有事,父親懂得這個道理,本宮也安心了。”她又轉言道:“賞些東西也算是恩寵,隻到底不是夫妻情分。”
琴歡道:“娘娘此話便不對了,您都是娘娘了,還不是夫妻嗎?”綰昭隻笑笑道:“妾侍算什麼夫妻?你也不必再問了,沒出閣的,也不臊得慌。”琴歡這才紅了臉不答話。
太後合上折子,欣欣一笑,道:“他到底還是肯了。”
原來皇帝要整治世家,各世家人心慌慌,生怕如佟家一般,都想著法子討皇上好。這鄭家雖宮中有太後,但太後不是皇帝生母,不得萬全。這太後堂兄為了家族終於狠下心來,上折子請求送愛女入宮為妃嬪伺候皇上。
外頭有人唱道:“皇上駕到。”隨著聲音皇帝入殿請安。太後點頭免了他的禮數。皇帝穿了件緇青色緙絲八團飛馬皮褂子,配了竹葉墜子,倒是十分家常。
皇帝請安問好一番,才問太後叫他來的原因。太後倒不急,隻問他:“如今宮裏選了幾位妃嬪,可還合皇帝心意嗎?”
皇帝謹謹答道:“都還好。”
太後瞥了他一眼,道:“皇帝後宮就這麼幾位妃嬪,除寧妃身處高位,皇帝還惦記著,其餘都位分不高,也淡淡的,看來是她們不會伺候。”
皇帝隻答道:“兒臣政務繁忙,無暇顧及後宮,讓母後掛心。”
太後眼神輕輕斜了皇帝一眼,緩緩道:“皇帝還年輕,常宿在徹秋閣商議國事,對後宮的事不上心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聽罷,在這溫暖如春的慈寧宮中,背上竟隱隱滲出冷汗,他壓了壓心頭的驚駭,再去聽太後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