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馬車,是臨行前一夜卓婭族長單獨安排加進車隊,同馬掌櫃囑咐的清楚,一路隨商隊妥送京城,馬車裏那兩位的身份即便是他也不得揣摩打聽。
馬掌櫃往一旁拽了拽阿依夏的袖口,悄聲耳語道,“敢叫公主知道,這幾輛車裏,實際塞的都是些要緊的細軟……大顆的海藍寶石,罕見的馬蹄金,還有些絕好的玉料……有一塊,”馬掌櫃手裏比劃著大小,“玉質棉白的孤品,帶著粉頭的皮色。族長專門囑咐了,到了京城,找那一等一的匠人雕成兩個壽桃,作為公主進獻皇後的賀禮……”
“哼!算她有心。”不斷的點著頭,阿依夏的目光自那幾輛馬車上緩緩掃過,衝中間的一輛馬車指了指,隨口道,“那輛車裝的什麼?那麼輕省?車轍怎麼看著這麼淺的?”
馬掌櫃心裏一沉,未料想這位阿依夏公主卻是個眼尖心細的主兒。不過對卓婭族長囑托的事兒,馬掌櫃心中早就計較妥當,故而也並不顯得慌亂,“嗨,”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那是我的一個子侄,跟著商隊多年,心思算得上靈光……這往來大漠中原好些事兒還離不了他。未曾想臨要出行,染了時疫……不過也不打緊,走之前看了郎中說是將歇幾日也就快好了。”
聽聞是染了時疫的病人,阿依夏伸手遮掩起麵上的輕紗,便轉身離去。
一邊走,一邊吩咐馬掌櫃,“這人你可看緊了,時疫若是沾染到馬隊裏的其他人……可仔細你的腦袋。”
“那是,那是。”馬掌櫃終於心思落定,連聲應下,“專門指派了小廝照應著,已經不礙事了。”
“這時疫要是挨不過去,該怎麼做馬掌櫃你自己清楚。”阿依夏言罷袍角輕揚之際便利落的翻身上馬,衝一旁隨侍的管事和騎隊百人長托雷訓斥道,“這些事兒也得要我費心,真是要你們這幫廢物有什麼用!”x33xs.com
……
當夜無風。
月掛西陲。
氈被中的那個人仍在昏迷之中,氣息已是平穩了下來。
景子委身在轎廂一側,靜靜的看著他。
想著自己費勁心思終於在蒲類找到他,跟在他身邊穿越草原大漠,在黑風寨,在姑師王庭,看著他身披鎧甲縱馬馳騁,出入疆場如入無人之境……那是何等的傲人風姿。
在景子眼中,不過二十出頭的他勇武善謀,果敢剛毅,即便是放在大夏,也稱得起是翹楚般的人物。
然而又如何呢?
想到這裏,他嘴角一帶,無聲的抿嘴一笑。
不是照樣栽在他林靜姿手裏麼。
為了這個人,他遠赴域外,從冬至秋快有年餘了……
看著他,景子不禁冷哼一聲,理藩院,向導司,他這位掌圖右使親自出馬還從沒有拿不回來的人!
這一回,當然也不例外!
夜已深。
輕身躺在他的旁側,景子又翻起身來,探了探他的額際,已是溫涼退了燒。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掀開了蓋在那人身上的氈被……
拾掇完那令人難堪的汙穢事端,取了水,蘸濕了布巾……景子麵紅耳赤的替他清理著身子。
順著掀起帳簾的一角,銀白色的月光便幽然的灑進轎廂之內。偷眼望去,他的肌膚極為緊致,呈一種成熟的麥色……小腹正中偏左的那一記猙獰的刀痕,這些天看著竟然愈合的挺不錯。
景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的恢複力居然如那些山間野獸般強悍……
探出手,景子輕輕的順著那道刀疤摸了摸……再向下……
他的臉瞬間燒得紅彤彤的,閃電般的收回手,就好似被馬蜂蜇了一般。
這一通折騰,卻令這局促的轎廂內充斥著一股他言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這味道,直叫他頭暈目眩,氣息不寧。
景子撩開車簾,視線四下探了探,躍出了車外。
尚是秋天,這域外的夜間,已甚是冷冽。
景子靠身在車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靜下心神。
他得謀劃仔細了,這一去京城數千裏路……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再苦再難,無論如何也得將他帶回去複命。
……
秋末,戈壁大漠的氣候便是這樣難熬的。
夜間出奇的冷。
早起,太陽初升,便又緩緩熱了起來。
百十輛車架的馬隊,即便馬夫夥計一早便手腳不停的打理忙活,待拾掇停當也已是日頭高懸。
阿依夏根本不耐煩悶在車裏,大清早就帶著一隊扈從打馬揚鞭的在車隊前後來回奔走催促著。
那時不時響起的鞭撻聲,真不知何時就會落在自己身上,商隊的掌櫃夥計們個個膽戰心驚,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