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隊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們不費吹灰之力鏟平沿岸的季雨林,廣闊而裸露的土壤便成為蟻群新家的理想選址,凡是樹木被推倒之處,就有不知疲倦的婚飛蟻前來勘探,不出幾日,蟻丘就零零散散地建成,如同平靜水麵上此起彼伏沸騰的泡泡。
而到了夜晚,一切人為的光亮都會被白蟻用身體湮滅,一波一波,趨光的天性使它們無懼灼熱和死亡。這股不可抵擋的自然力量要將人類活動逼至絕境。
5月份嘎灑江已經進入流量增長的汛期,距離水電站截流還有至少4個月的時間。戧堤未起就出師不利,崔梵作為總工程師,他的麵色陰鬱更甚。
至於科考隊六人,被這位崔工程師以“做客”的名義囚禁,當晚那道雜菜湯,實在微妙,他們的隨身行裝被沒收,食不知味,晝夜昏沉,行動被監視,十來天後形神憔悴勝過跋涉調研。
這天,沈鶯強撐起來上廁所,彩鋼房隔音不好,崔梵的辦公室就在隔壁,叫她聽到些隻言片語:“對……要殺滅……不能保證活著……人扣住了……”最後崔梵隱約說了個時間,意思好像是有人來“取貨”。
這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這些日子她時而清醒,時而做夢,調換的SD卡藏在心口窩,手機早被搜去了,這次的險境和在草鏈嶺上不一樣,她冷眼看這群堂而皇之將自己當作主人的工程隊,思考著最壞的結果和打算。
她突然非常想讓周玉看到她抓拍的綠孔雀,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不愛他。
就在她失神的片刻,崔梵鬼魅般的聲音從鋼板另一側傳來:“沈小姐攝影技術了得,有沒有興趣拍幾張報酬頗豐的照片?”
看來他已經檢查過她的相機了。
她舀一勺雨水淋手:“你想讓我拍什麼?”
對方似乎將身體靠在了鋼板上,沈鶯抬起頭,目光穿過鋼板。
“拍你喜歡的,怎麼樣?”
出不去就沒有機會。他們的房間窗戶被黑色膠帶封牢,陽光透不進來,隻有昏黃的電燈隨著施工搖擺,再呆下去,恐怕裏麵的人精神要崩潰。
“按我的方式拍,我還要一個助手。”
那邊半晌傳來“好”。
第二天沈鶯和徐東言被放出來,攝影器材也交還他們手中,但內存清空了。白天婚飛的蟻群忙於築巢,工地上的人圍戴紗帽,四處噴灑藥劑,鏟挖蟻穴,滿目瘡痍,看得她內心一痛,男人看在眼裏,他欲張口,嘴唇裂出好多道血絲,一個翩翩佳公子,竟看不出往日的風采。
沒等二人細看,神出鬼沒的崔梵西裝革履出來了,他神色淡漠發號施令:“蒙上他們的眼睛,跟我出發。”
兩位攝影師被人押送,跟著崔工程師上了車。沈鶯試圖在心裏記憶行車的方向路線,越猜測越心驚,終於車停了下來,二人的眼罩也被取下。
她不敢相信的是,在嘎灑江流域的森林腹地內,竟然有一幢占地不小的石頭別墅,巧妙地隱藏在望天樹群重重的籠罩下,外界難以探尋。這輛送他們進來的車是如何到這裏的,為何科考隊之前完全沒有發現,沈鶯的心越來越沉。
“走!”沈鶯和徐東言被推著進入別墅,內裏涼風陣陣,許多赤足的侍女安靜行走,大理石地麵映照出二人落魄的模樣,經過回廊,她甚至在影影綽綽的植物中看到了信步閑庭的綠孔雀,尾屏璀璨華麗,幽暗深處愈加奪目明亮。
崔梵擺了擺手,便有侍女前來領著兩位攝影師進入庭中觀賞,他自己徑直往前走,幾下拐彎,便不見蹤影。
眼前的中年男人,亞麻盆帽遮住了他的半張臉,露出一個垂老的下頜和鷹鉤鼻,麵白無須,行頭講究。他坐在紅木太師椅上,崔梵尊敬地喊一聲“舅舅”。
“舅舅”摩挲手上的鶴頂紅戒指,問他動工是否順利。
崔梵應道:“按計劃進行。”
“舅舅”又問這一批“綠寶石”成色,上品幾何。
他得意:“一共32個,品相上佳12個,都圈在‘基地’,有翅難逃。”
中年男人輕點戒指,那上麵的佛陀慈悲:“依品相定照,發出消息,後日拍賣,殘次品讓廣叔帶走,南邊幾位等著招待貴客……”
二人一番密談,又商議如何處置“科考隊”,崔工程師從公文包內拿出那份被精心注寫的“某某年嘎灑江一級水電站環評報告書”以及專家們的考察筆記,隻要有心研讀,不難發現這兩方的巨大差異。
這位神秘的“舅舅”狀若無意提起:“下周大灣電站開閘放水,你送他們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