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深秋。綠皮火車蜿蜒在金黃的平原上。
車廂裏的段成鈺,一雙手拿著毛衣針靈巧的穿梭,手下的白色毛線圍巾已經有兩尺多長。
秀蓮誇她是織毛活的天才。成鈺拿起圍巾,仔細端詳,針腳細密,花樣協調。似乎真的是這樣。
結婚前她沒學過什麼女紅,直到近幾年才和秀蓮一點點學起,她畢竟有著畫家靈巧的雙手和審美鑒賞力。很快青出於藍。
西安的街坊鄰居,經常會來和她請教,問她是如何織出小六兒和小九兒身上那麼好看的毛衣的。
成鈺理了理毛線,抬頭看身旁的孩子們。小六兒和小九兒,一身素服,小六兒的辮子上帶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兄妹倆擠在卡座上玩翻繩。兩個孩子刻意不說話,隻是比劃和無聲的笑,倒也玩的不亦樂乎。
伴隨著火車有結束的左右搖擺,對麵的項家麒頭肩微晃,睡得正香。
他穿了黑色布褂,外麵罩了一件黑色綢緞對襟馬甲。素服襯得他臉色如骨瓷一般。
抗戰勝利的消息已有月餘,一家人本是歸心似箭。但項老太太需要在河南老家入土為安,喪事耽擱了大半個月。
一路操勞,這人又瘦了一些,新做的馬甲都又鬆快了。
成鈺低頭小聲問孩子們:“餓不餓?讓天柱叔去買點吃的好不好?”
小六兒眼睛閃亮的點頭。小九兒則是清脆的答了一聲“好。”
“噓……”小六兒急得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她怕把爸爸吵醒。可是這一聲,音量也是不小。
對麵的人眼瞼動了動,睫毛輕閃,看來是要醒了。
落日餘暉晃得項家麒有些睜不開眼,待到手搭涼棚,定睛看到眼前的母子三人,那人未語先笑。
這一年多來,母親病重,最後撒手人寰,以往滿肚子俏皮話的項家麒明顯更沉穩而安靜了。隻是那明朗的笑,仍是如明月初升,那純淨的漆黑眸子,仍是一塵不染。
成鈺被他的笑吸引,探身離他很近很近。
“睡沉了嗎?”成鈺倒了熱茶遞給他。
項家麒點頭,舉著杯子朝兒子做鬼臉,問道:“九兒,你剛才說什麼好?”
小九兒一愣,有點忘了剛才在說什麼話題了。還是成鈺提醒:“他說吃晚飯好。從璧,你餓了嗎?要吃什麼嗎?”
項家麒挺直脊背,揉揉胃腹道:“這一天,不是吃飯就是睡覺。中午吃的還沒消化呢。你們去吧。”
成鈺在桌子下麵摸摸他的手,有點微涼。項家麒若是吃得太飽,會胸悶難受。成鈺不敢勉強他。
成鈺朝身後座位上的天柱招手說:“天柱,你帶著小六兒和小九兒去餐車吧。把他倆喂飽就好。我們都不餓。天柱答應著,拉著兩個孩子走了。
成鈺身邊的座位空了,項家麒賴過來和她擠著。
“明天就能回家了……”成鈺側頭和他耳語。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日本人就這麼戰敗了。
他們的家園,回來了。
項家麒用手指撥弄著茶杯,深吸一口氣說:“是呀,隻可惜……”
他沒有繼續說,但成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一家人回來,卻少了娘親。
成鈺拉住他的手指,輕聲安慰:“娘這最後一年,連你都認不出了,但好歹也沒糟什麼罪。如今和爹一起入了祖墳,也算是喜喪了。從璧哥哥,回去後還有好多事情要忙活,你自己千萬要放寬心。”
項家麒反握成鈺的手,點點頭。
八月底的時候,故宮博物院給他發來聘書,他和張世權、傅越湘幾個人,被聘為特別顧問,負責保護和搶救東北市場上流散的珍貴文物。
八年抗戰後,百廢待興。溥儀戰敗後倉皇而逃,他居住的“小白樓”裏上千份珍貴書畫被洗劫,如今很多文物流落到市場上,保護措施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