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色雕花硬木的鏡框裏,段成鈺的一張臉,因為吃力,有些微微脹紅。她雙手繞到頸後,試圖把發髻固定住。姿勢不自在,心情也不自在。烏發再一次散落在肩頭。
“我來試試。”傅若薇走到鏡子前,高跟淺口皮鞋踩在木地板上,連咚咚的腳步聲,也是優雅的。
傅若薇看了看自己微卷的披肩發,又看了看段成鈺瀑布一般又順又軟的直發。
“若是電燙過就好了。更容易挽髻。”
段成鈺按住她的手苦笑道:“你見過哪家的下人燙頭發的?還是我自己來吧。編個辮子,用頭繩捆上就好。”
段家和傅家都家大業大,兩個大姑娘從小都被下人伺候慣了,哪裏會自己梳頭發。成鈺知道傅若薇幫不上忙。
“成鈺,委屈你了。”傅若薇扶著成鈺身後桃木的椅背說。自從成鈺被救上船那天起,就迫不得已,以自己丫鬟的身份出現。想到她自小養在深閨,雖不驕縱,卻是心高氣傲。如今她要獨赴異鄉,隱姓埋名過下半生,心中的苦楚她不說,卻越發讓人憐惜。
成鈺編好最後一股發尾,用頭繩仔仔細細捆好,回身看著摯友。www.x33xs.com
“委屈了你才是真的,為了我,你連個體己的丫頭都沒帶。我手笨,伺候的事情一概不通,這幾天光茶杯就打翻了好幾個了。”
說到這,兩姐妹不由得相視而笑。
“朱兒,我臨上船前和你三哥做了保,一定要把你安全帶到法國,保你一路平安。不要說誰委屈。我心裏一百個樂意幫忙。”
聽見她叫自己的乳名,成鈺眼前似乎浮現了母親臨別時的呼喚。還有三哥在碼頭不停揮手道別的身影。她知道若薇是曾經對三哥段成冀動過心的,所以她才會意味深長的說一百個樂意。但如今若薇已經訂婚,未婚夫陳宗慶就住在隔壁。三哥的名字,還是少提為妙。
艙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傅若薇小跑著去拉開厚重的門。
“宗慶。”傅若薇看到來人,滿麵含笑。
“去吃飯吧?”陳宗慶穿著一身白色西服。他是華僑出身,膚色是健康的巧克力色,個子不算太高,但脊背挺括,自有派頭。
這一次他是帶著未婚妻傅若薇去法國使館任職。陳家在馬來亞名頭震天,海內外人脈極廣。他自小受英式教育,是天生幹外交的料。
陳宗慶見到成鈺,小心的回身關門,微微點頭:“段小姐也一起去吧。我定了餐,就送到我隔壁房裏。”
成鈺搖頭,小小的朱砂耳墜子隨著搖擺,額前齊齊的劉海浮動。
“不用了,晌午的飯菜還剩了些,就夠我用的了。你們放心去吧。”她不願意到隔壁去。那陳宗慶交遊廣泛,每日房裏聚了一大堆酒肉朋友。隔著厚重的艙門,都能聽到笑鬧聲。傅若薇若不是名花有主,也不敢現身。
那些公子哥,沒一個省油的燈。人多眼雜,段成鈺不想壞了三哥冒險促成的逃亡。
傅若薇有些不忍心,但也理解成鈺的心思。她左右看看,才向成鈺揮揮手道:“那我去去就回。你早點休息。”
艙門哢噠一聲關合。段成鈺無奈搖頭。那傅若薇說的根本自相矛盾,她去去就回,又為何讓她自己休息?她拿起桌上的臘梅手絹,絞在手裏。
寂靜的船艙裏隻有座鍾的聲音,其實也不算寂靜,因為隔壁很快傳來嬉笑聲。想必若薇已經進屋。她雖是訂了婚的人,但那容貌氣質,到哪裏都是熱鬧的中心。
成鈺站起身,今日有風浪,地板好似忽悠忽悠的動,鏡子裏自己嬌俏的臉龐也顯得不真實了。
她承認,自己的樣貌並不比若薇差,但人的命運,總是猝不及防的把你推進岔路口。若不是這張臉,恐怕江南段家嫡出的六小姐,也不至於落得今日的下場。
眼前浮現出那日舞會的情景。若薇的訂婚儀式浩浩蕩蕩辦了三天。作為最好的朋友知己,段成鈺把那訂婚舞會,也當作出入社交場合的敲門磚。
那天的她,本來一直悄無聲息的坐在燈紅酒綠的舞池邊,唯一的一隻舞,是和三哥一起跳的。但是事到如今,十八歲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那土匪司令看上的。
這西北的司令,以對女人棄之如敝屣著稱。他那土匪爹,就曾經有十幾房姨太太,但如今這兒子青出於藍,玩弄的大姑娘不計其數,中國的、日本的、白俄的……。最荒唐的是,他有過把當紅女星綁到北平的豐功偉績。電影公司尋來時,他用十萬大洋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