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海納(1 / 2)

(2004/11/4—2004/11/5)

那天,整個城市都在惋惜痛楚。

海納失去了唯一的英雄,他出生在一個不知其名的小鎮,和母親過了一段不富足也不安樂的日子。隨後戰爭開始。

他參加過數不勝數的戰役,或許有馬恩河戰役,或許有達達內爾海峽戰役,康布雷戰役,亞眠戰役,之後的阿拉曼戰役,或許還有更多,但誰知道。戰爭沒有給他留下什麼表麵上能看出的東西,傷痕,殘疾,榮譽,全部沒有,在60多年後的現在,一個人住在海納的一間小房子中,每天早上6點起床給門前院子裏的幾朵黃花澆水,11點準時出門轉左,走上十來步,在街邊的餐廳要一份玉米粥,之後也許繞著100米遠的街心花園走幾圈,也許回家坐在橡木桌子前寫幾句沒人知道是什麼的文章。

在海納1400年的曆史中,無數嬰兒出生,老邁者走向不歸,無數新人踏進教堂,陌生人遷進又搬出,平平無奇。在這個丟了一隻貓也會使半條街沸騰的城市,英雄的存在,則是所有人茶前飯後的談資。

英雄有時無法安安穩穩住在他那100平的小房子裏,這時他要修剪胡子,用自來水抹平仍未班白的頭發,坐上一輛黑色的小車,被接到大學裏去做報告。有時是電視台或電台,有時也是零零碎碎的開幕儀式或公益活動。市民們在這時候看見了英雄,就會很滿意,仿佛沒有這一道程序,大學的演講不能算演講,電視台的節目不能算節目,開幕儀式和公益活動也變成了彩排。

當然,一直看一個人,有誰會說沒有膩煩,但在海納,人們安分守己,穿一樣的製服做一樣的事,說話的語調也相差無幾,找不到一個人的名字從安頓第一大街的街頭傳到街尾,漫山遍野的觀眾與聽眾。

英雄也許並不喜歡隔三差五出現在市民的麵前,就像聽眾與觀眾一樣,隻是英雄每次都要說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而大家每次都要聽一樣的話,看一樣的事。不同的大概還在於,看與聽是可以選擇的,而說和做,沒有辦法換台。

英雄在每周五,坐上黑色的小車去大學演講,開始說自己小時候的事。

他在一個小鎮長大,鎮子遠離城市與鐵路,圓形結構,大約住了14戶人家,或許說集落更為相似。英雄每天早上六點起來,和現在一樣,然後跑進自己家後院照看五種不同的蔬菜,接著走一段山路,進到遠處的小樹林裏,檢查昨天放下的套子裏是否多了一隻野兔。之後垂頭喪氣或是興高采烈的回到鎮子,挨家挨戶敲門,把10多歲的孩子都叫出來玩戰爭遊戲,除此之外沒別的可玩。戰爭遊戲玩了7年後,戰爭真的開始了。

每隔一個星期的周六和周日,英雄又坐上黑色的小車,被接去電視台和電台,應景訴說自己的奮鬥史和感情問題。

英雄的奮鬥史通常很簡短,他偶爾提到一戰結束後一段簡單的打工生活,或者曾在太平洋漂浮了一個星期,在一個無人島打死了所有的野豬,也談起穿梭整個國家,把戰亡戰友的死訊帶給家人,或是徒步越過了住著食人族的雨林。卻對戰爭緘口不提,他將這段曆史藏的如此之嚴密刻意,以致於沒人去冒昧詢問。參加了什麼戰役,立了什麼戰功,殺死多少敵人,害多少戰友手腳離開身體,這些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重要的在於他是一個可以滿足人們談資的英雄,已經足夠了。

在周日,話題是感情生活,對於這個話題,英雄很顯出沉默與持重,他用緩慢且有穿透力的聲音踟躇下一句話如何組織,猶豫選擇什麼切口下手。英雄的聲音稍稍向下沉去,S和Z有些混淆。有時他說到自己一直在忙碌中度過,沒有時間去認識一個好女人,培養他們的感情;有時說到在自己童年到青年的一段時光中,見到的女人或者是夥伴的母親,或者是戰地的妓女,用粗啞的嗓子討價還價,抹廉價的劣質香水,挺著發福的肚子穿緊身裙;有時也許說,都是過去的事了,直到有抑製不住的聽眾打來電話抗議。他對所有問題都耐心回答,但除了每個人都相差不多的童年與冒險經曆,仍是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