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和縣城,四海客棧。
段興安和段芷茵兄妹在與一路護送他們來到這裏的聶人熊分別之後,便連夜入住了這家客棧,臨時安頓下來。
準備明日先過“雲和橋”,去拜會駐紮在寧海州水師大營中的主君周景煥,再帶著告身去縣衙正式上任雲和縣令。
“芷茵,已經很晚了,早點睡吧,明日跟我一起去見涇王殿下。”
進屋之前,段興安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段芷茵被他看得俏顏微紅,眼神躲閃,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便連忙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三人本就自幼相識,即使在周景煥剛滿二十歲就被迫就藩離開京城之後,也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係。
此後,段老爺在生前做監察禦史,負責北方巡海事務的時候,還帶著兄妹兩人在寧海州水師大營裏住過好幾年。
直到段老爺病重返回京師就醫,三人才暫時分開。
可以說兄妹兩人都是周景煥的鐵杆班底,關係非比尋常,各種意義上的。
隻不過,一路舟車勞頓的段芷茵脫掉鞋襪,在床上和衣而臥之後,卻睡得並不太安穩。
她隻要一閉上眼睛,就隱隱覺得門縫、窗縫、屋中櫃子的縫隙裏,似乎有一雙雙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
但趕路的這段時間實在太過困乏,她也隻以為自己是在路上受了驚嚇有些心神不寧,很快便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段芷茵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睜開眼睛便駭然發現,房間裏竟影影綽綽...到處都是“人”!
驚駭之下,女孩兒就要從床上坐起來。
卻隨即就發現自己雖然意識已經清醒,卻不知道為什麼喪失了對身體的控製權。
就像是做噩夢被魘住了一樣,軀幹、腦袋、手腳...甚至是一根小手指,都被壓上了一副千斤重擔,動彈不了一絲一毫。
深沉的無力感簡直讓人發狂。
如墜深淵!
冷徹心扉!
好在,段芷茵終究不是尋常小門小戶家的女兒,不僅讀書明理也見多識廣,很快便冷靜下來。
冷靜觀察,發現這些人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雖然進了屋,卻全都遠遠停在了床邊七步之外。
再仔細觀察這些“人”的相貌,他們麵部腫脹發黃,全都沒有五官。
隻在腦袋正中生著一團像旋渦一樣不斷旋轉的灰色霧氣。
好像連通著噩夢的最深處。
額頭上則寫著:喪門、吊客、死符、病符、劫煞、災煞...等等凶神的尊名,讓人看上一眼便感到不寒而栗。
身上一件材質好似皮革一般,遍布髒汙的袍子下麵,似乎有無數滑膩的肢體蠕動,間或傳出蟲子的低鳴。
即使隻勉強有個人形,段芷茵也能清楚感受到那一隻隻旋渦後麵傳來的貪婪食欲。
這時,她忽然聽其中一人開口道:
“算了,這個小女子身上的心光足有三尺,竟然比旁邊屋裏的那個縣官還要亮。
看來,今日我等是吃不得她了。”
世人若能讀書明理,心間靈光一現,開了心竅,便跟鄉間那些愚夫愚婦再也不同,世界也再非渾渾噩噩。
若是更進一步,能通曉經意,讀出了心得體悟,夜間房中便會放出豪光,普通的鬼神都難以侵犯。
大學士、大文豪、大詩人的豪光甚至能達數丈之高,其光極耀!
尋常讀書人能有寸許就算合格。
而那些讀書讀傻了腐儒,則毛都沒有一根。
有了這道心光之後,無論是修【文壇登龍術】還是入道修行,都要比普通人快上許多。
當初,聶人熊誇讚段興安開了心竅,點亮心光,已然超過了世間絕大多數人。
事實也確實如此,能靠真本事考上二甲進士,獲得選官資格,段興安自然堪稱一方人傑。
但是,兄妹兩的父親段老爺生前卻時常感歎。
若非段芷茵是個女兒身,憑著一身才學去參加科舉,恐怕名列一甲都不成問題。
段興安心光明耀一尺,而段芷茵卻能明耀三尺!
讓這些似乎是從噩夢裏跑出來的東西,一時半刻根本不敢近身。
雙方僵持了好一會兒之後,它們才不甘心地從門縫、窗縫、櫃子縫裏鑽了出去。
“呼!”
在它們消失的瞬間,段芷茵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卻已經濕透了她身上的衣衫。
“我...這是做了個噩夢嗎?”
然而,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