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的秋天比往年都要冷,中秋剛過,京城便隱隱有下雪的跡象了。

恒親王府因為老親王去年薨逝守了孝,今年的中秋倒是不像往日那般鋪排,收拾起來便方便了許多,便是如此,滿院子裏仍是來來往往忙碌不堪。

恒親王剛踏入嫡福晉所居的正院,一股熱浪迎麵撲來,冷熱相衝,饒是一向康健的恒親王也連打了兩個噴嚏。

正歪在炕上小憩的嫡福晉伊爾根覺羅氏一下子被驚醒了,忙下炕迎了上去,“爺今日可回來的早。”見恒親王鼻子微微發紅,不免心疼,罵道:“這些作死的奴才,怎麼伺候的主子,小心要了你們的命。”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唬的跪了一地,口稱奴婢該死。

恒親王似是沒看到一屋子人,直走上前,到:“今個兒身上可爽利些了?”

伊爾根覺羅氏忙福了一福道:“難為爺關心,今兒我讓燒了地龍,倒是暖和多了,血氣也順暢些了。”恒親王點點頭,伊爾根覺羅氏親自替恒親王解了狐皮大氅,又吩咐拿來熱帕子,親自給恒親王擦了擦手,又吩咐熬了一晚薑湯服侍恒親王喝下發才打發了眾人出去。

伊爾根覺羅氏見自家王爺一臉疲累,心疼道:“爺,今日可是有什麼難事?”

恒親王歎了口氣到:“還不是塞思黑家的碩綏,非要接了老太妃回府。”

伊爾根覺羅氏挑眉道:“他們那宅子哪裏是能住人的?再者說要是讓宮裏那位知道了,怕又是一場禍事啊!”

伊爾根覺羅氏頓了一下,正色道:“按理說,爺跟那家子本是至親,又因著老太妃在,再怎麼我們也得照看著,但是這麼些年了,上頭是個什麼意思咱麼也不是不知道,就說老王爺是怎麼去的,誰心中不是跟明鏡兒似的,自打雍正四年賽斯黑家的事兒出了,就沒見老王爺個笑模樣。”

恒親王也似想到了什麼,張張嘴想說些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隻重重的歎了口氣。

伊爾根覺羅氏見恒親王如此模樣,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說起來,昨兒個東院兒傳來消息說老太妃的病是加重了。”

恒親王本來已經半閉上的眼睛立馬睜開,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可去請了太醫?”伊爾根覺羅氏忙答道:“已去請了太醫院的張太醫過來開了藥了。”恒親王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說什麼了。伊爾根覺羅氏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看看窗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深深地歎了口氣。

恒親王府東院。

一陣陣的咳嗽聲透過那扇門回蕩在空蕩蕩的院子裏,慶嬤嬤端著一碗藥從一旁的小廚房裏滿滿的進了屋,剛推開門,一股藥草味濃鬱的有些嗆人,連日的擔心和勞累讓本來老邁的她腳步有些漂浮,還是朝著床邊走去。

整個屋子空空蕩蕩,除了兩個應景的古董花瓶子,再無別的裝飾,一頂半舊的青色蚊帳襯的這屋子越發的冷清。但縱是如此,床上那個沉屙已久的老人仍然氣度無損,慶嬤嬤想到這麼些年主子的艱辛,眼角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又擔心主子看見,忙擦了兩把,深吸了兩口氣,走上前去,輕聲喚道:“主子,該吃藥了。”

那床上的老人略睜了睜眼,冷笑道:“嗬,我這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別那麼操心。”

慶嬤嬤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哽咽道:“宜主子,您就服個軟吧。”

床上的老人,恒親王府的老太妃,聖祖皇帝宜妃,掙紮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慶嬤嬤忙上前扶住,宜太妃喘了口氣,厲聲道:“服軟?憑什麼他能殘害兄弟,逼死弟媳,我就非要給他服軟,他這個皇帝就算蒙蔽的了天下人,可是你去問一問,愛新覺羅家的爺們兒,有幾個真心認同他?有幾個?咳…”

咳嗽聲一聲高過一聲,宜太妃已經能夠感受到仿佛有人卡住了自己的脖子,讓自己透不過起來,但是無法平靜的氣息卻牽動著自己的五髒六腑,讓她整個臉上迅速灰敗起來。

慶嬤嬤忙走上前,一邊幫助主子平息氣息,一邊急道:“主子,您別動氣。”

半晌,宜太妃方才止住了咳嗽,慶嬤嬤打了水伺候著擦了臉,宜太妃似是想到了什麼,眼角浮起了一層淚花,嘴裏喃喃道:“服軟?我怎麼對得起我的小五跟小九啊?我的小五和小九啊!額娘對不起你們啊!”

慶嬤嬤裝著沒聽見,心裏也止不住的發酸,雍正四年,原來的四爺,現在的皇上下旨令胤祉、胤祺為已獲罪的胤禟改名,不久九爺一係被宗室出名,還改名叫賽斯黑,五爺自打九爺出事後就一直鬱結於心,去年也去了,主子連喪兩子,心裏一直這麼煎熬著,上麵的那位為著當年的事一直記恨著主子,主子心裏跟明鏡似地,就是不服軟,為著不連累孫子,連帶著整個恒親王府也不親近,就這麼孤孤單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