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過要進去找她,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可以拿著劇本好好規劃,如何從從容容的開始,樂趣盡在過程當中,包括準備與向往的過程。
或者是車窗外淋漓的雨令人惆悵,他今天有一種慵懶的情緒,不想這麼快就離開。手中的煙燃到一半,長長的煙灰掛在上麵,燦爛與毀滅的距離如此之近,令人心悸。
前方樹上不知名的花開了,大大的一朵朵,刺眼的紅。
餘剛搖下車窗想聞聞看有沒有香味,卻見金琪琪推門出來,奔向自己。
她穿一件帶刺繡的黑襯衫,白色的開襟毛衣外套,黑色有繁複蕾絲花邊的裙子,卷發被雨淋到,掛上晶晶亮的水珠,站到車前時略有些喘息,臉上眼裏盡是孩子氣的憧憬。
一切在此定格,開車窗的手與燃盡的煙,奔跑的雙腳與渴望的眼,一樹怒放的花,滿天紛飛的雨。
餘剛微微一笑,說:你來了。
他還沒有準備好怎麼開始,但既然大幕已經拉開,女主角已經出場,他隻要走向前就是了,無須細想。
金琪琪一直想不起自己和餘剛到底是怎樣開始的,也說不清為什麼在那個雨天自己會超出常理地奔向一輛陌生的車子一探究竟,既想不起,索性忘記。
餘剛給她的是種全新的感覺,除了中學時的初戀,再沒遇到過這樣含蓄的感情。
熟悉了以後,她問他為什麼會把車泊在圖書館門口,意料中的答案當然是:看你。但他不說,隻笑笑,就輕描淡寫地岔開了去。
夜裏十二點帶她在街上徐徐而行,聽收音機裏放的單曲,告別時嘴唇越過她微微張開的唇,如蝴蝶的翅膀般劃過她的額頭。
他不曾向她表白,雖然她明白無誤地從他眼中讀到了情感,但他不說,她就有些惶然。
這不同於以往,他像一個長於此道的老手,無論是身體還是語言,都不著痕跡。
很多時候變成了她的獨白,她細細地說久遠的往事,講童年的內向與孤獨,講對父親的思念,對母親的厭煩,他耐心地聽著,有時用手輕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他手掌的溫度慢慢傳過來,使她覺得心安。
她有意地略去了孫民這一段,有本書上說:永遠不要對現在的身邊人講以往的戀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介意,無心之說,變為有心之聽。她一向不在意八卦雜誌怎麼說,這次卻留了心,照辦無誤。
媽媽留意到她與孫民分道揚鏣,喜悅之餘,竟然參加了她一向嗤之以鼻的社區舞蹈隊,因為身材基本沒有走型,打扮得又較有品位,一路成為社區中老年婦女之鳳首。臉上哀淒之色稍去,也不大管金琪琪的事情。金琪琪得耳根清靜,每日隻是猜測餘剛今天又會怎麼樣,那句話會不會說出口,幾時才會有熱烈的擁抱。心始終懸在半空,卻被渴望充得滿滿,不再虛空。
餘剛小心地把握著感情的節奏,不想進行得太快。金琪琪是自前妻離去後第一個令自己用上心的人,他不想過早地遭遇幻滅。或者他骨子裏就是悲觀的人,要不怎麼想到最終是幻滅?
開口的時候越少,保留的美好想像就越多,他隻要她在身邊,美麗的,溫熱的,低低地傾訴:小時候媽媽逼著我學芭蕾舞,腳痛極,讀到人魚公主如在刀尖上跳舞,以為在說自己......極喜歡轉圈的時候裙子飛揚的感覺,奪目的旋轉......
或者沉默,像兩尾魚,無聲地遊過陽光與黑暗的街道,相偕而行,卻不發一言。
分手時她孩子氣地仰起頭要求他吻別,他胳膊裏覺出她在微微顫抖,終還是避開了她的唇,吻上了她光潔的額頭。
他想他是再度戀愛了吧,她便是他的天使,隻許在空中飛翔,腳尖都是聖潔的,沾不到塵世的灰。
女學生又來找過他一次,瘦了。兩個人麵對麵站在公司對麵的街上,她揚著頭,不肯求他,隻倔強地說著狠話,車走過去,揚起土,餘剛在沙塵裏微微皺著眉,感到燠熱的夏天氣息。他的沉默令她惱怒,她的聲音像落在了山洞裏,聽得到沉悶的回聲。漸漸變成哀哀的調子,你要我怎麼樣呢?怎麼樣才可以?你說。
她攀住他的肩膀:你要我嗎?我都可以給你,你說啊,你開口。
隔著襯衫,餘剛覺出她汗濕的手,這是個癡纏的女子,一廂情願地喜歡著他,可他,變了。不管是愛還是喜歡,變成單方麵的之後,都領人疲倦,他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自己什麼,一個在塵世中掙紮的小人物,臉上盡是無法洗掉的灰,或者隻是緣於失去才覺得好定律,敵不過無法低下的自尊?
餘剛輕輕又堅定地拿下她的手,說:對不起,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