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夕陽漸漸隱去,最後一些殘照落在海洛河鎮春水茶社的屋頂,泛起一陣淡淡的的光。賴三氣喘籲籲地跑來給德成報信,德成正斜靠在茶社門口的那棵歪脖子樹上看瘸爺和憨五叔下棋。
“德成哥,快回家去,你爸快不行了。”
德成懶懶地看了一眼賴三,沒有起身的意思。賴三有些急了,上前抓住德成的衣袖把他往家裏拽。
德成腳步踉蹌地被賴三一路拽著往家裏走。關於父親不行了這件事,他其實有心理準備的,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自從去年母親因為抽大煙走了以後,他總覺得比母親還要癡迷那口的父親,遲早會是一樣的結果。
離家還有幾十步遠,德成看見自家院門口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賴三拽著他,奮力擠開人群往大門去,看著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多的人,忍不住嘟嘟囔囔道“有什麼好看的,誰家沒死過人啊。”
德成剛邁步進門,一個十三四歲紮著羊角小辮的姑娘“哇!”的一聲哭著向他跑來“哥,你可回來了,快去看看爸,大嬸說他快不行了。”
德成抱著妹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心裏湧上一陣悲傷,手在她亂蓬蓬的頭發上抓了兩把,把她亂蓬蓬的頭發稍稍捋順一些,輕聲說道“別怕,有哥在呢。”
德成看了一眼自家院子,滿滿當當地站了一大群人,大伯、三叔、四叔、五姑、五姑父,正圍在好久沒見麵的三叔公邊上。三叔公是他爺爺那輩人裏唯一一個還活著的長輩,此刻正在院牆邊的一把竹椅上坐著,抽著葉子煙。看見德成進門,三叔公把葉子煙在鞋底蹭滅,站起身來大聲嗬斥道“大娃兒,你老漢都要咽氣了。你不在家守到,還在外頭瞎混,你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三叔公一直在家種田,八十歲多了還下地勞作,雖然年紀已經很老了,但身體一直很壯,嗓門也大。
德成低著頭,沒有爭辯,抬腳跨過門檻進了堂屋,堂屋左側就是父親的臥房。
屋裏很暗,德成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屋裏的情形。父親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蓋著一床薄被。喉頭微微蠕動,不時發出一絲破音,已然是有出氣沒進氣了。大嬸拿著一張麵巾在給他擦拭嘴角不時流出的痰涎。
看見德成,大嬸趕緊搖了搖他父親“二叔,大娃兒回來了,你有啥子要交代的,趕緊給他說。”說著向德成招招手“快過來,你爸見不到你,最後一口氣咽不下去。”
德成來到床前,低頭看著父親,形容枯槁的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一雙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著屋頂,幹枯的手臂掙紮著抬起來想要拉住德成的手,喉頭咕嚕咕嚕地發出一串聲響,卻說不出半句話。那隻手掙紮了一會兒,終於頹然地順到在床鋪上,輕輕地攤開來,在床沿擺動了兩三下,不動了。
這個曾經是父親的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離開了他的一雙子女,拋開了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去另一個世界和他妻子團聚去了。
“二叔!”大嬸一聲悲呼,頓時,屋外守著的那群人湧了進來,圍著床上的那個男人悲悲戚戚地哭了起來。
德成沒有哭,他靜靜地看著這個逝去的人,心裏覺得有些陌生,這個本該是他最親近的人,此刻的離去卻不能讓他產生悲痛的感覺,在他的記憶裏,這個人隻是隱約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記不得有沒有陪他玩過遊戲,也記不得有沒有和他一起吃過飯,或是一起看過戲,記憶裏仿佛一片模糊。有的隻是他永遠躺在床上抽大煙樣子,以及他因煙癮發作而脾氣暴躁的怒罵。
德成看著眼前這一群哭得死去活來的親戚,他心裏很明白,這些人都是覬覦他家的財產而來的,有這樣的兄弟姊妹,他心裏不禁為自己的父親感到有些悲哀。
有人七手八腳地給他披上了麻衣,捆上了孝帶,把他帶堂屋的角落裏等著。一群早已找好的專司紅白喜事的匠人在屋裏來來去去,一會兒工夫,靈堂就搭設停當。
混亂中不知是誰把他領到靈前跪下,膝蓋下給墊了個蒲團,旁邊跪著他的妹妹德蓉,麵色慘白,驚魂未定。
漫長的七天守靈,德成想明白了一些事,終究有些事需要自己去麵對,父親不在了,他已經沒有逃避的借口了。
頭七過去了,跟著鎮上著名的風水先生一番折騰後,大夥把父親合葬在後山母親的墓裏。等做完這一切,德成仿佛熬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全身綿軟無力,就像大病了一場,回到家便倒頭睡去了。
“哥,起來吃飯了。”妹妹的聲音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妹妹德蓉正站在床邊叫他。
他有些迷糊,呆了一陣後問德蓉“什麼時辰了?”
德蓉看了眼窗外說:“都快晚上了,三叔公叫你起來去吃飯,我想讓你再睡一會兒,三叔公卻說有要緊事跟你講,非得讓我把你叫起來。”
德成慢慢坐起身來,挪到床邊,伸手把鞋拿過來穿上,然後站起身來,依然覺得頭有點暈。他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他們有什麼事好說的,還不是咱爸留下的家產這點事。”
德蓉驚訝地看著哥哥:“不會吧,這不是咱家的事嗎?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德成無奈地搖搖頭說“怎麼沒關係,現在咱家大人都不在了,我們兩在人家眼裏隻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們既然拿自己當咱們的長輩,當然覺得有權力處置咱們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