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陪讀的日子遠沒有葉依然想象中的自在。畢竟很久沒有見麵的媽媽再次出現在了她的生活裏,葉依然必須學會接受和適應。
她沒有身份說不。
她不僅沒有,她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於是每一天晨鍾暮鼓的宿舍生活,變成了起的更早。
葉依然拿著錢,在陪讀村門口的小攤上,又回到了樂此不疲買著每一天味道不一樣的麵包蛋糕的日子。
葉依然總覺得這世界差點意思。她行走在這麼寬廣的大馬路上,卻總覺得無比割裂,怎麼也感受不到那所謂令人心潮澎湃的煙火氣息裏去。
不管在哪裏,她總是一個人。
沒有人可以把她從這樣的生活裏解救出去,如果有任何人,葉依然第一個不相信。
如此這般,也許也隻有吃進肚子裏的食物才能給葉依然一點溫暖了。吃東西成為了葉依然唯一能和這個世界建立聯係的物質基礎。好像多吃一口,她就多一份繼續好好生活的勇氣。
可惜究竟會不會飽這個問題,葉依然自己的胃其實都已經感知不到了。
但進食這個動作總歸是不那麼孤單的。
與此同時,葉依然也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媽媽做的飯菜。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就是沒辦法喜歡。於是每次中午回家吃午飯的環節就成為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煎熬。葉依然的精力除了應付學校裏的考試習題,還被迫必須要分一些給那個每天什麼也不做就隻是在家坐著葉依然一點不喜歡吃的菜的媽媽身上。麵對麵和自己討厭的人共桌而餐是人類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酷刑。
從學校到陪讀村,葉依然覺得她自己就是從一個刑場長途跋涉奔赴了另一個刑場。
從來沒陪伴過的人,突然在她最不需要陪伴的時候出現了。
她還不能拒絕。
這是什麼荒謬的親情。
以一個所謂懂事的孩子的心裏,葉依然其實明白自己沒有說不的權利。
她可以換換刑場,不那麼枯燥,在這黑暗的日子裏,或許已經是萬幸了。
生活給她什麼,她就接著,拿走什麼,她就看著。日日如此,歲歲年年都將是如此。一個明明和她現在的生活沒有任何關聯的人,突然大駕光臨,是最噓寒問暖的樣子。
葉依然必須要表現的盡可能受寵若驚。
否則,她可能會被迫麵臨一些她更無法接受的東西。
可骨子裏,她卻想盡辦法不去和母親相處在同一個空間裏。比如從學校終於回到家裏,她進屋子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上房門。不用去打招呼,甚至和寒暄的感覺,可以讓麻木的葉依然感受到最後的一次欣喜。
然而緊接著地卻總是如暴風驟雨一般的敲門聲。“怎麼一回來就開門,把門打開啊,給你切了水果。”門外是媽媽的聲音,葉依然卻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隻是一門心思的坐在自己的床上發呆。
然後砰的一聲,門就被硬生生的打開了。
探進頭來的媽媽,極為刻意地盯著葉依然的書桌東張西望的看著,葉依然腦海裏浮現出的第一個詞是賊眉鼠眼。
葉依然也被自己心底裏惡意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她不知道自己心底裏的這些負麵情緒從何而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隻是眼前全然是一個陌生人在侵入她的空間。
葉依然其實沒辦法用愛來形容自己和母親的關係,所謂親情,好像也不曾合時宜。
親情麵前,好像無法談論客觀和實際。
葉依然明白自己全部的負麵情緒,明白萬惡之源,可她卻做不到精準的對標到一個精準的人身上。
葉依然也害怕自己被真相刺傷。
從門口一大步跨進來的的媽媽一邊盯著葉依然的書桌中心,眼神片刻不曾離開,一邊像是戀戀不舍一樣用最緩慢的速度把切好的水果放在了書桌邊上。葉依然一言不發就這樣看著她眼前這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演戲的女人。
很多年過去了,葉依然偶然還是會想起這個場景。
她對她的付出是心存感激的,但是也的確僅此而已,多半分的愛意都是對她自己的殘忍與不敬。
想起她慣有的沉默其實不是軟弱的退縮,相反,是日積月累被動習得的可能是極為狡黠的收斂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