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唐代289年曆史,不難發現,唐朝前期是皇室與世家門閥的博弈,中期是皇室對陣藩鎮割據,晚期更混亂,皇室岌岌可危,令不出宮門,地方勢力和門閥更是囂張跋扈,自立一方。
武則天之所以能揚名青史,並不僅僅因為她以女兒身榮登九五之尊,更因為她是有唐以來第一位麵對世家門閥對知識、經濟壟斷的情況下取得大勝的皇帝。
李世民登上皇位之後,對山東門閥非常忌憚,出台《氏族誌》,意欲打壓傳統門閥勢力,結果,高士廉等人弄出來的《氏族誌》,仍是一個抬高士族地位、貶仰庶族地位的“貴族譜”。
唐太宗氣得吐血,卻又無可奈何,實在是以“五姓七望”為代表的門閥,力量太過強大。
武則天輔政唐高宗李治時,安排官員重修《氏族誌》,否定士族門閥政治,淡化門第的觀念,以在朝任職為標準,五品以上官員,不論原門第,一概入士流。
她這一徹底打破門第觀念的做法,得到大多數的基層知識分子擁護,打通庶族的上升通道。
乾封泉寶的推行,算是李治武則天夫婦打壓世家門閥的一係列計劃之一。
據《新唐書·食貨誌》記載,唐高宗武德初年,開元通寶錢所鑄不多,流通錢幣不足。
究其原因,是地方門閥私自鑄造的“私錢”泛濫。這些世家門閥,在錢賤時收銅錢鑄銅像,錢貴時再化銅鑄錢,控製地方經濟。官方所鑄“官錢”的流通,受到嚴重幹擾。
唐高宗李治想要收回中央鑄幣權,聽從工部尚書閻立本之策,回收開元通寶模範,推出“乾封泉寶”,一枚當開元通寶十枚,由此來打壓開元通寶私錢的購買力,使私錢失去流通性。
願望是好的,可唐高宗李治夫婦顯然不了解市場經濟。
“乾封泉寶”的鑄造,在幣值上,並沒有等同於十枚開元通寶,所憑恃的不過是皇室的一句口令。商家不傻,十枚開元通寶的含銅量遠遠超過一枚乾封泉寶,故而,很多商家不願意收乾封泉寶,即便收取,他們也會變相漲價,導致“穀帛騰貴,商賈不行……”
好事變壞事。
次年二月,李治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高祖鑄開元錢,在太宗貞觀鼎盛之時都未更改,自己卻鑄新錢取而代之,恐違天意,便即令收回新錢複行開元,予以儲存以作萬代之法。”
也就是說,迫於無奈,唐高宗李治在八個月後,中止“乾封泉寶”的鑄造,改為開元通寶。
聽盧燦講史是一種享受,他不僅會講述文物自身的特點,還會將曆史背景、前因後果,以淺顯易懂的方式,娓娓道來,即便是不懂曆史的人,也能聽得津津有味,譬如穆方。
穆方很小就來新加坡,新加坡的教育體係中可沒有專門的中國曆史課,隻有世界史中有一些小篇幅介紹。故而,穆方對中國曆史了解不多,聽完盧燦講述,不由得追問,“阿燦哥,聽你一說……這枚銅錢很值錢?還有……它怎麼跑到印尼中爪哇婆羅浮屠?”
婆羅浮屠是印尼現存的一座宏偉古跡,建造周期在公元750年到850年之間。
整體造型與埃及金字塔有些神似,正方形塔基的錐體結構,塔基邊長一百二十多米,號稱“世界最大的佛寺”,與中國的長城、印度的泰姬陵、柬埔寨的吳哥窟並稱為“古代東方四大奇跡”。
這座寺廟很有名,1973年到1982年進行過長達十年的翻新,再度開放時,震動整個東南亞,無數高僧大德前往朝拜。穆方聽說過這座寺廟,但想象不出來這座寺廟與遠在萬裏之外的唐朝有什麼關係,唐代銅錢又怎麼會出現在寺基之中。
盧燦的三根手指撥弄著這枚乾封泉寶,來來回回翻滾,就是不掉,看得人眼花繚亂。
不僅如此,他還玩起了花活,大拇指崩在銅錢上,銅錢在空中連續翻出十多個跟鬥,再度落在指尖,順勢又開始翻動,如同指尖精靈般聽話。
穆方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常年盤玩手把件錢幣等鍛煉出來的手上功夫。
注意到旁邊行人投來的目光,盧燦這才將銅錢一把握住,順手將帽簷往下壓了壓,笑道:“文物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值不值錢上,還體現在曆史研究和考證價值。單論這枚銅錢的價值,不過兩百新幣,可它見證了大唐輝煌盛世及背後皇室與世家門閥的博弈,這本身就很有意義。”
“至於它怎麼流通到印尼……那就與印尼的曆史有關。”
“公元八世紀到九世紀,爪哇島上先後有兩個政權,早一些的是沙倫答臘王朝,也就是婆羅浮屠的建造國,稍晚一些的是室利佛逝帝國。這兩個國家尤其是室利佛逝帝國,在鼎盛時期,疆域麵積很大,涵蓋了今天柬埔寨、泰國、老撾、南越南部和緬南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