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庵茶室與書院茶庭,有相似有不同,前者更強調自然和感悟,後者更強調環境與意趣。
眼前這座草庵茶室,木門緊扣,顯然並不對外營業,更大的可能是某位茶道名家的齋室。
盧燦站在路邊,透過撐開護窗板的窗戶,能看見兩位老者正在臨窗品茶。
茶室不大,既然有客人,自己這麼一大幫人,不太方便,盧燦也就熄了上門拜訪的念頭。不過,這棟茶室的曆史夠古老,倒是可以建議宗老來這棟茶室坐坐,說不定能打探到一些有關高德院的陳年舊事。
這座茶室的前麵,是一處密布怪石嶙峋的海灘,海浪卷著細膩的白色泡沫,撞擊在礁石上,很是壯觀。有不少遊客爬上礁石,以大海為背景,合影留念。
盧燦一行也不能免俗,田樂群拉著外婆、小姨媽等人,靠在一塊巨大的礁石旁邊拍照,連帶著盧燦自己,都被田姐拉下場,拍了好幾組照片。
他們這一組,人數比較多,很是熱鬧,終於引起茶室二樓正在品茶聊天的兩位老者的不愉。
其中一位白發老者起身,打算放下護窗板,將喧鬧隔絕開來。
另一位老者側著看了眼窗外的人群後,又推推老花鏡,凝視幾秒,就在朋友要將護窗板落下時,他伸手擋住對方胳膊,“宮崎,你看看那位年輕人……還能看清楚嗎?”
關窗戶的老者,已經老眼昏花,自然看不清對方說的是哪位,又用木棍將護窗板撐起,從桌上拿起老花鏡戴上,海灘上男男女女幾十個,哪分得清?
“你說哪個?”
“喏,那個穿白色體恤的年輕人。”坐著的老者,手指方向正是盧燦。
老者往窗戶外探頭,依然沒認出來,“曾我,你說的是……哪位呀?”
那位叫曾我的老者,笑著欠身從榻榻米上一頭,拿過一張報紙,指著一塊版麵,“喏,是不是這位?我去年應邀到港大交流,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故而有點印象。”
這份《每日新聞》的報道,正是昨晚國穀裕子采訪宇澤弘文時談及的盧燦那部分內容,還配有盧燦的一張黑白照片。
那位叫做宮崎的,瀏覽一遍報道後,又看看窗外,“是他?”
這兩位老者,一位叫做曾我部靜雄,主攻宋代經濟史、法製史,著有《宋代財政史》、《日宋金貨幣交流史》、《宋代政經史研究》等研究著作,經常去國內高校及香江各個研究機構做交流。他這一生,曾經訪問中國二十六次,妥妥的中日交流友好人士。
另一位名叫宮崎市定,這棟草庵茶室的主人,也是東洋有名的史學家、漢學家,法國“儒蓮獎”獲得者,同樣也是一位中日交流友好人士,出版有《宮崎市定中國史》。
宮崎市定的史學研究深入淺出,非常有閱讀性,譬如他的《謎一般的七支刀》一書。
東洋石上神宮收藏著一把曆史悠久的寶刀——七支刀。
傳說,這把七支刀是三世紀中葉由百濟肖古王進獻給東洋神功皇後的貢品。與漢委奴國王印並稱東洋的兩大奇跡。自明治以來,這把七支刀引發了無數曆史研究者與古代史愛好者的浪漫想象。
宮崎市定通過對刀身銘文的解讀,糾正了前人研究中的許多謬誤,,結合對五世紀東亞國際形勢的鳥瞰式觀察,解開了七支刀背後隱藏的中日韓三國關係的遙遠真相。
整篇文章,既有趣味性,又有懸疑性,還有很強的學術性,被後人奉為曆史解讀說的經典名作。
這兩位老者師出同門,二十年代在東京大學求學時,同時拜入狩野直喜(東洋研究中國史學的大拿之一)門下,又同時被稱之為“京都學派”的導師之一。
宮崎市定放下報紙,笑問道,“你和他……很熟嗎?要不要叫他進來坐坐?”
曾我部靜雄和盧燦說不上很熟,不過,他和饒宗頤很熟,去年訪問港大時,饒老曾邀請他參觀虎園博物館並在研究中心做過一次演講,正是在這次演講會上,他與盧燦見過一麵。
想了想後,曾我微笑搖頭,“算了,他和家人一起,還是……不要打擾他的興致。”
從始至終,盧燦都沒有注意到,茶室中竟然還有一位認識自己的學者存在。而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座草庵茶室的主人,竟然是宮崎市定?!
要是知道曾我部靜雄和宮崎市定在,他一定會進屋拜會,說不定會另有收獲。
在海灘逗留片刻之後,盧家“旅行團”再度返程。川崎那邊來電話,又有人來酒店拜訪,是位重量級人物——東芝半導體事業部部長西川剛。
他在何塞、榮子建與和光貿易的人員陪同下,已經抵達森林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