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牆上展示的隻有畫芯的三分之一,五十多公分長,現在全部打開,變成一幅精彩的長軸。
整幅畫,高約三十二三公分,長幅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畫作主體,約一米六,還有一部分是接裱的各類題詞,約一米左右。畫幅和題表上,留有十多枚收藏印和鑒賞印。
這哪是什麼《鬆壑圖》,而是馬和之《詩經圖》中的一幅,名叫《崇丘》。
宋高宗於臨安重立宋庭,苟且偷生,為挽回朝野官員之心,特意甄選詩經名篇,重編《詩經》三百首,宋高宗選篇,宋孝宗手書。
之所以選擇《詩經》,一方麵是《詩經》及其注疏為儒家經典文本,重編《詩經》顯得重視儒家經典教義;另一方麵,高宗通過此對孝宗傳達某些政治上的期待——與文人誌士共治詩經盛景!
因此,宋孝宗敕令馬和之繪《詩經圖》。
馬和之的一生畫了多少幅《詩經圖》,後人已不得而知。
不過,據盧燦所知,存世的馬和之《詩經圖》有《唐風·椒聊》《小雅·南有嘉魚》《小雅·鹿鳴之什》《豳風九晟》《唐風·綢繆》《唐風·無衣》《唐風·羔裘》《唐風·有杕之杜》《唐風·揚之水》,合計九幅,散落在全球各大博物館中。
沒想到,自己還能找到第十幅——眼前這幅畫是詩經圖中的《小雅·崇丘》。
著實沒想到!
盧燦大喜過望!不僅僅因為這幅畫是馬和之的傳世名作,更因為這幅畫的主題,也許對破解《崇丘》這首詩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這一謎團,有所幫助。
曆史上流傳下來的最早《詩經》版本,有篇名的詩,一共311首。實際上,既有篇名又有文辭的詩,隻有305首。
那另外六首呢?
《詩經·小雅》“鹿鳴之什”中的《南陔》﹑《白華》﹑《華黍》,“南有嘉魚之什”中的《由庚》﹑《崇丘》﹑《由儀》六篇,隻有篇名,沒有文辭。也就是說,隻有名字沒有詩句!
後人因為這六首詩,究竟有沒有文辭,爭論兩千年!
東漢儒學大家鄭玄認為,應該是有詩句的,他的理由是“孔子讀《詩》《雅》《頌》,各得其所,時俱在耳”,並因此認定,“遭戰國及秦之世而亡之”。也就是說,鄭玄認為詩句肯定有,孔子讀過,之所以現在沒有,是戰國末期的戰亂以及秦國的焚書坑儒所導致。
同樣在漢代,卻有人不這麼認為,而且很權威。
漢代傳授《詩經》有齊、魯、韓、毛四大家族。其中毛家的傳人,西漢毛萇所編撰的《毛詩·序》中認為,“蓋武王之時,周公製禮,用為樂章,吹笙以播其曲。”換而言之,毛家認為,這六首本來就沒有文辭,它是專門用來命名“吹笙”所使用的樂曲,有曲無唱詞——《詩經》的本質是一本歌詞!
《毛詩·序》將這六首有名無詞的“詩”,歸類為“笙詩”。
後世因為這六首有目無詩的“詩”,爭論了兩千多年,至今也未曾停止過。
總體上,“笙詩”派,略占優勢,但是“亡佚”派,勢力也不弱,譬如晉朝文學家束晳不僅堅持有文辭,他還自己“創作”了六首補上;又如宋代黃庭堅,也寫過“儒館無他事,作詩配崇丘”;朱熹也認為“崇丘之失,無以極目”。
畫作的左邊部為題簽,瘦金體“崇丘”二字。
題簽與畫芯之間,連著兩枚朱紅大印,分別是“睿思東閣”大方形印一枚、“睿思東閣”九疊文大方形印一枚。“睿思東閣”印,最早是宋徽宗曾使用的寶璽。臨安宋建立之後,宋高宗建立“睿思東閣”專門用來收藏各種文書、畫作。
再往下,是“緝熙殿寶”大方形印一枚。這是宋理宗時期,內務府所用的收藏印。
這三枚大印證明這幅畫出自南宋宮廷,確鑿無疑,並且在宮廷流傳的時間還很長。
原本被遮掩的左部,是五位士子圍坐一座石台,或執卷讀書,或眺望遠山,呼應“崇丘”之主題——所謂崇丘,《毛詩》的解釋是“萬物得極其高大”,意指“笙”調要高。用畫筆來體現,無疑是“魏巍之高山”!
畫芯中部,就是魏巍山體,叢林密布。
畫芯右側被壓住部分,則是山腳一彎溪水,還有兩個人物,為牽馬的馬童和騎馬的士子,士子抬頭看山,童子低頭望水。上方則是大麵積留白,這才符合中國畫的特征。
整幅畫,馬和之的“柳葉描”特征,非常明顯。
他用一組或正或反的拋物線進行人物造型,營造出風由下而上飄揚飛蕩的視覺效果。
皴與皴之間的連接並不緊密、結實,常有“意到筆不到”的虛空,讓畫幅中的人物、樹木,甚至河流,變得靈動而搖曳,仿佛這種飄搖之風再猛一些,卷軸上濃墨、淡墨聚成之點、線就會隨風散去。
與之相對應的是,層層披皴所堆積的山體,在這種“搖擺”中,被襯托得異常穩固堅實!
動與靜的結合,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