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燦入手的第一個部件,是一柄插在沙盤下邊緣的銅鉦。
鉦,形似鍾,有長柄,使用時口朝上,以槌敲擊。古代曾使用“擊鼓進軍”、“鳴金收兵”來指揮戰鬥,“鳴金”中的“金”就是指作戰作信號用的樂器鉦。銅鉦也是編鍾中經常用到的一件關鍵性樂器,主要用來用於“號令停止”某一音樂的小節,或者整段樂章的收尾。
盧燦之所以先看銅鉦,是因為編鍾銘文,往往都鑄印在銅鉦之上。
眼前這尊銅鉦,帶柄長約三十八厘米,鉦體為合瓦形——兩張瓦片扣在一起的形狀。
一麵鑄獸麵紋,另一麵有錯金篆體豎形銘文“滕x賕作宗彝,其永時用享”十一個字,中間有一個字很模糊,不過,盧燦倒是知道,那應該是是個“侯”字。
看到銘文時,盧燦愣了愣,抬頭看看葛元生和拉福德館長。
後者正在安排人給盧燦等人送來咖啡,沒看見。葛元生一直關注著盧燦,健壯,連忙往前湊一步問道,“怎麼了?”
盧燦明顯露出一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之後,又擺擺手,“等我再看看。”
他再度俯身,將銅鉦、銅磬、甬鍾、鎛鍾、銅柱、掛鉤以及鑲嵌配件都一一查看。
這件東西,果然帶有很明顯的二次入土的痕跡,同時,這些二次入土痕跡也印證盧燦的猜想。
二次入土的古董,並不罕見,很多墓葬中的高古青銅器、玉器,被人挖出來,鑒賞盤完幾百年後又作為隨葬品埋入墓中,到了近現代再度被人挖出,這樣的青銅器玉器,都會形成雙層或多層土鏽。
不過,眼前的這架編鍾,新層土鏽很淺,不注意還真難發現。
這又說明另一個問題,即這架編鍾所有部件,重新入土掩埋的時間不是很長。
這會給鑒定帶來困擾——挖出來沒多長時間為什麼會再度掩埋起來?
這種情況通常會發生在“掩埋做舊”上——青銅器做舊,最常用的手段就是酸腐蝕之後,再掩埋在酸性土壤中,使之形成土鏽和土壤酸性侵蝕痕跡。
眼前這架編鍾,葛元生擔心的“二次入土”,情況略有不同。
他並非擔心贗品,而是擔心編鍾部件在第一次出土時破損碎裂,被後人以銅錫合金溶液重鑄粘合,再以酸咬、重新埋入酸土中等方式消除接點痕跡,以碎片謀取整器的價值。
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做舊”。
葛元生一直關注著盧燦,見他鬆開最後一件甬鍾直起身子,便匆匆問道,“盧先生,剛才的話說到一半……東西你看了,怎麼樣?”
盧燦雙手交互蹭蹭,“東西沒問題。不過,葛主任,這東西的來曆,你清楚嗎?”
葛元生搖搖頭。
拉福德館長走過來,靠在鑒定台上,抬手示意盧燦,桌子旁邊有工作人員送來的咖啡。
“謝謝!”盧燦對他笑笑,伸手搭在銅鉦上,“這套銅磬編鍾,出土於1937年的滕縣薑屯鄉,起因是一座滕國大墓被盜,許多重器流落到濟南、青島等地黑市上。”
“當時,正在城子崖遺址考察的梁思永先生,得知消息後,匆匆趕到滕縣,組織人馬進行搶救性發掘。”說到這,盧燦拍拍銅鉦,“這件滕侯賕之歌鍾,以及幾件滕侯作青銅重器,就是梁思永先生搶救出來的青銅器。”
“可惜,這項工作並沒有完成。原因很簡單……”盧燦攤攤手,“當時環境很特殊,齊魯陷落在即,考古隊隻工作不到一個月時間,就麵臨著必須撤離的狀況。”
“當時,情況很危急,梁思永將已經挖掘出來的青銅器,像滕侯賕之歌鍾、滕侯簋等,全部藏在薑屯鄉的幾個農戶家中,又擔心古墓被東洋人發現,他又匆匆帶人將挖掘地填埋起來。”
“等戰後梁思永先生再來滕縣薑屯鄉,尋找當年寄存青銅器的老鄉時,早已經物是人非!”
葛元生與拉福德館長麵麵相覷,驚喜之色毫不掩飾。
“喔噢喔噢!維文,你的意思……這就是那批失蹤的青銅器?”
“你們聽我說完!”盧燦壓壓手,“建國後,準確說是1952年,全國推行農莊、公社。這批青銅器又神秘的冒出來,被人捐贈給滕縣文保所。但是,當時的環境同樣注定這批青銅器沒受到應有的重視。”
“梁思永先生在1954年去世之前,曾經見過這批青銅器,記錄在他的筆記中。”
“如果梁思永先生的筆記沒寫錯的話,這架銅磬編鍾,它應該擺放在滕縣文保所或者滕縣博物館。”說到這,盧燦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手指在桌麵輕點幾下,“可現在,它出現在這裏!”
沒錯,盧燦說的就是滕縣發掘的滕侯賕歌鍾消失的世紀迷案!
這個案件,直到後世都沒有被破獲,最終隻留下滕侯賕歌鍾極少數銘文拓片,以及財稅博物館中保存的一枚孤零零的銅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