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百三快二更才洗掉手上的木屑和漿糊,忍著肚裏的饑餓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床,四更門就被徑直推開了。
有人輕車熟路地摸到她的床邊,搖了搖她,叫道:“姐。”
“姐,你醒醒,劉小姐又在鬧了。”
簡百三大半夜被晃醒,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張麵無表情的小臉,隻有一雙眼睛被窗欞裏灑來的月光映得反著兩點慘白色,影子被拉得老長,全投在簡百三身上——話本裏始亂終棄的作孽書生一般才有這待遇。她一瞬間就徹底清醒了,對著眼前的小腦瓜就是一拍:“簡二,你做鬼啊你!”
這一下明顯沒打疼。簡二又重複了一遍:“那個劉小姐現在正跪在爹門口,姐,你能不能把她勸走?”
“你怎麼不叫爹?”
妹妹依舊擺著那一副挺沉穩的氣勢,板著一張小臉,可是叫簡百三看來著實有點欠:“我叫他了,叫不醒。”
簡百三不客氣地說:“老頭死啦?”
“沒有,”妹妹一板一眼地回答說,“他還在打呼。”
簡百三隻得揉著太陽穴爬了起來,跑到了爹院子門口。可憐睡在她屋裏的老狗大黃,也一聲不吭、昏頭昏腦地跟在她後麵走了,一路上汪也沒汪一聲,教人看了挺心疼。
還沒走到,就聽見門口響起了女人幽幽的哭聲和規律的巨大打鼾聲。看到劉小姐的那一刹那,身後的妹妹就條件反射似的伸手拽住了簡百三的下擺。
簡百三回頭看了簡二一眼,心裏暗暗笑了一聲,但還是拉住了她的手。
劉小姐披頭散發,一身白衣,比剛剛簡二的鬼相看起來至少能多出三百年的道行。看見二人,她頭發縫隙裏的眼睛一亮,立刻爆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嚎哭:“求求你了,少當家的,我要下山,您可要給我做主啊——”Lωxδ9.org
大黃突然低聲對她叫了兩聲,簡百三看得出來,它主要是嫌劉小姐吵。
簡百三走流程似的把她扶起來,走流程似的安慰了一通,又給她詳細講了馬車輪的製造進展,最後和她說:“劉小姐啊,你也不是我們擄來的,是自己迷了路走上來的,你想想,我們實在沒理由把你扣在這兒不讓走,是吧?”
這句話反倒起了反效果,劉小姐情緒激動地哭道:“可是我一個黃花大姑娘,我在這山裏,你們的人又凶神惡煞的,一天天晃來晃去,誰知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想永遠都把我扣著,我是不是永遠都走不了了!”
“不是的,真不是。”簡百三一個頭兩個大,“我們寨子不做強搶姑娘的事兒!這不是恰巧我娘出了門了,馬車輪子又剛巧壞了……”
“哪兒有這麼巧的事!”劉小姐說。
沒了辦法,簡百三隻得把大黃抱起來塞給妹妹,又把劉小姐帶到自己的房門口去,看了看、又摸了摸快做好的車輪,這樣才願意回去睡覺。
簡百三重新躺下,近五更的時候,她紙糊的窗子又被篤篤地敲響了。
窗外是一個老頭的聲音:“簡丫頭,你開開門。”
半夜被吵醒過一回的人再睡著總是不那麼安穩的。這次簡百三醒得很快,她往窗外瞟了一眼,外麵還是一片昏蒙的月光:“老爺子,行行好吧,你今天晚上又吃啥給吃吐了?”
開了門,門口站了個身形佝僂的老頭。他和半路被仆從丟下,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到虎嘯山,陰差陽錯地在這兒留了半個月的劉小姐不同;他是簡百三她爹簡大虎和兄弟們回程的路上撿到的,撿到的時候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
隊伍裏有人起了點惻隱之心,想起來了自己去年才死的老父親,做主把他撿回寨子裏了,至今已經一周有餘。
老頭子姓熊,不說自己從哪兒來的,也不說自己要到哪兒去,每天就死乞白賴地待在寨子裏混飯吃。說是飯,其實也沒什麼好東西。今年大衍朝年景不好,蝗蟲過境,雨水稀少,寨子裏種的糧食一多半都沒成活,而最近的鎮子裏糧食賣到十文一斤,一整個寨子裏的青壯男女都在想盡辦法地弄錢糧來養寨子裏的人,但是收效甚微,一百多口人隻能勒著褲腰帶省了又省,幹脆把能吃的草根、樹葉也全薅了吃了。簡百三的娘就是實在沒法,帶著人出去做劫豪富的險活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