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1 / 3)

昭陽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緣由不明的怪病纏上她已有數年的時間,她精力銳減、時常嘔血不止,即便極力醫治與掩飾,也終究有撐不下去的那天。

她懶洋洋地側躺在軟榻上,支著頭看完了一本卷宗,寫下批注後又隨手放到了一旁,餘光瞥見金鑾殿外一束血紅色的夕陽光輝斜斜照了進來,手中朱筆不由得頓了一下。

想到民間都說人死前是有冥冥之中預感的,昭陽輕輕歎了一口氣,將染著朱砂的筆放到筆架上,靜靜盯著那束紅色的光芒看了一會兒,直到有人匆匆從門邊走進來,影子將其打亂成碎片。

來人是個眉目俊朗的少年,一身鑲著金邊的黑袍,頭頂龍冠,見到昭陽時,他迅速掛起了個笑容,“皇姐。”

昭陽笑著起身朝他行禮,“陛下。”

五官還帶著些稚氣的少年皇帝立刻跑過來扶住她,不滿地道,“皇姐多勞,不是說過不必向朕行禮了嗎?”

昭陽站直身體,打量了一眼少年皇帝的神情。

少年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頭頂已經快長到她眉眼這麼高了。

是她看著長大的弟弟,還不夠成熟果斷的少年天子,也是……今日要取走她性命的人。

“皇姐還有這麼多折子要批?”少年皇帝掃過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深深皺起了眉,“皇姐休息一會兒吧,朕來幫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說,“皇姐不是陸續交給了朕一些政務嗎?朕已經都學會了,挑些簡單的批閱還是可以的。”

昭陽懶洋洋地掃了少年一眼,沒拒絕他的提議,在侍女的幫扶下又靠回了軟榻上。

少年皇帝明顯有些雀躍,親手取了薄被過來,動作輕柔地蓋到昭陽身上,信誓旦旦,“皇姐睡下再起來時,朕就將該批的都批好了!”

昭陽順著少年的力道躺了下去。

少年又回頭問侍女,“皇姐今日喝藥了嗎?”

侍女輕聲道,“尚未,奴婢這就去拿。”

少年皺眉,“都什麼時辰了!”他點了自己隨身太監的名字,“快去取藥來。”

昭陽慢慢地眨了下眼睛,通透的眼神在少年臉上轉了一圈。

她不由得想:這方法雖簡陋,也隻有他能用,但隻要能派上用場,便也夠了。

少年目光微微閃爍,下意識偏頭錯開了昭陽的目光,輕輕撫了昭陽的鬢發,“皇姐的病越發嚴重了。”

昭陽合上了眼,半晌才溫和地道,“但陛下是日漸成熟穩重了,我便心安不少。先帝和國師在天有靈知道,想必也會稱讚我一句吧。”

少年皇帝神情複雜地在軟榻旁垂眼端詳昭陽的臉。

她曾經是個風情萬種的慵懶美人——這不是說現在的她便不美了,隻是她一舉一動之間都透著一絲暮氣,明明才三十出頭的歲數,卻像是行將就木的老者。

昭陽活不了多久了,禦醫幾年前便這般斷定。

但昭陽卻一年又一年地撐著活了下來。

少年終於在心中生出一絲恐慌。

昭陽這麼重視她的命,是不是也會為這條命去做任何事情?若讓昭陽在她自己的性命和他這個天子的性命之間做出抉擇,她會怎麼選?

少年皇帝握緊雙拳,在心中為自己早就做好的決定再釘上了棺材板。

——他不會給昭陽先出手的機會。隻有昭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才能完全自由。

仗著昭陽已經閉上雙眼,少年皇帝肆無忌憚地看了她許久,像要將這最後一幕刻入自己的腦海裏一般。

直到太監帶著一碗藥歸來,少年皇帝才俯身叫醒了昭陽,“皇姐,該喝藥了。”

昭陽掀開眼皮,她掃了一眼黑漆漆的藥汁和關心地正將藥湯吹涼的少年皇帝,輕輕笑了一下,“陛下真是個好孩子。”

少年皇帝怔了一下,抬頭茫然地看向了她。

昭陽沒多解釋什麼,從少年手中將藥碗取過,習以為常地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口氣從喉嚨裏灌了下去。

將碗放到一旁太監捧著的托盤當中後,昭陽才發現少年的手仍然舉在空中,保持著那個捧碗的姿勢,神情似乎有些怔愣。

像是對待小時候的太子一般,昭陽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避開了龍冠的位置。

自從少年登基之後,她很多年沒有這麼摸他的腦袋。

少年皇帝動了動嘴唇,他仿佛要說些什麼,卻又沒能說出口。

昭陽躺了回去,稍稍移動找到個最舒服的位置。

少年在旁悶聲問她,“皇姐困了?”

昭陽眼也不抬,“死時,我想用個舒服的姿勢。”

少年皇帝倏地站了起來,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拂起的袖子甚至打翻了藥碗。

嘩啦一聲在空空蕩蕩的金鑾殿裏顯得分外刺耳。

“沉住氣。”昭陽合著眼慢吞吞地說,“既然做了,便不該在這時候犯慌,去批奏折,稍後再如同你算好的那般,將你安排好的那位禦醫叫來吧。”

“你知道!”少年皇帝又驚又怒地質問,“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會把毒藥喝下去?!”

“我總是要死的,很快了。”

“你——”少年的聲音都憤怒得發起抖來,“你將這當成了什麼兒戲?這可是貨真價實、沒有解藥的毒!”

昭陽躺在軟榻上,覺得本就疲倦至極的神智逐漸變得輕飄飄起來,好似隨時都能離開沉重的軀殼,說話便也被影響得氣若遊絲,她都不太確定少年究竟能不能聽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