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鬱再去探監時, 手裏沒帶書,給親爹帶了一份肯德基。
他特意買了花裏胡哨的新套餐,好讓溫健武感受一下新時代的氣息。
其實薯條雞翅這種東西沒法送外賣, 多悶一會兒口感都會變得很差。
但是監獄裏有圖書館有超市,估計老幹媽薯片什麼的全都能買得到, 偶爾來一天新鮮東西……應該也很不錯。
獄警特意用掃描儀過了一遍炸雞漢堡。
掃描儀很老實, 一聲沒吭。
“行,”他招招手:“帶走吧。”
溫健武再走進來時, 獄警很貼心地預先把整盒套餐拿到了玻璃牆另一側,這樣溫鬱可以看著他吃掉。
雞塊薯條, 漢堡土豆泥, 還配了番茄醬和甜辣醬。
“特意選在十一點,你應該還沒吃午飯吧?”
溫健武頭皮冒出一茬青色, 胡子沒有完全剃幹淨, 看著有些老。
他不算有精神,但碰到這樣久違的食物,也是錯愕了一會兒。
溫鬱靠近玻璃窗,把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來。
“爸,我們一起吃頓飯, 好不好?”
他本來隻想買一份,但路上突然反應過來, 特意掉頭重新買了一份。
如果他隻是隔著玻璃窗看著他吃,莫名就有種在動物園裏施舍的感覺。
他不想要那樣。
他想要更靠近父親,也更靠近這個世界的任何事物。
這一年溫鬱變了很多,像是逐漸在與一切和解。
他掏出薯條時特意挑了一根咬了一口,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軟了,爸, 你別吃這個了,吃漢堡就行。”
溫健武搖搖頭,突然笑起來:“我喜歡吃薯條。”
他們麵對麵坐在一起,隔著一張防彈玻璃牆共進午餐。
“你媽啊,以前每次看見我帶你去肯德基麥當勞,回屋了都會掐我耳朵……”溫健武雙手拿著漢堡,笑得不行:“結果我喂她吃雞塊,她每次說不吃不吃,其實全吃完了,還怪我不給她蘸醬。”
“她就是那個性格,”溫鬱笑道:“我現在帶她去吃火鍋也一樣。”
他從前沒有感覺,今年像是突然開了竅。
每次去看望父親,都像是去見教堂裏的神父,又或者是看心理醫生。
溫鬱並不信教,也沒有跟任何人懺悔過。
這其實是一種很解壓的事情。
把積蓄的,壓抑的,煩悶的事情盡數說出口,等壁籠對側的另一人輕飄飄說一句你無罪了,周身都能得到獎賞般的解脫。
從現實角度來說,溫健武被關在監獄裏,溫鬱擁有幾乎全部的自由。
但溫鬱每一次看他,都好像是自己在接受被看望。
他最初整個人如同虯曲卷住的海草,不肯被任何人碰觸,一年探監幾回都很吃力。
想要伸手觸碰一下親情,好難。
回北京以後,溫鬱才像是真正掙紮出來,開始試著把頭探出水麵呼吸,試著把五髒骨頭全都舒展開來,重頭來過般再活一次。
溫健武吃得很慢,不知道是因為吃完以後要等一個月再見到兒子,還是因為心中實在有很多話要說。
他們本該聊很多很深邃的東西。
比如對未來的選擇,對家庭的距離,責任的承擔和放下。
結果三十分鍾過去,隻是聊院子裏的麻雀,學校裏的瑣事,新買的一輛自行車。
時間快到的時候,溫鬱習慣性看了一眼獄警。
他總感覺這個獄警好像知道些什麼,每次都像是想跟自己說點什麼。
獄警搖搖頭:“你們吃完薯條再走吧,不差這一會兒。”
父子同時說了聲謝謝,轉頭看向對方,笑容輕鬆很多。
溫鬱在來的路上都準備了很多話。
他覺得他有義務報告下自己的現狀,講一講和媽媽最近的關係,也許會失而複得的愛情,也可能會在爸爸麵前自責或痛哭,有機會釋放很多情感。
溫健武在等待他的日子裏也準備了很多話。
對兒子的囑托,對家庭的關切和擔憂,沒有勇氣分享的人生經驗,也許還有少許願意說出口的疲憊和難過。
他們隻是坐在玻璃窗前,揮一揮手裏軟掉的薯條,每一根都吃了個幹淨。
像是什麼都已經聽見了,不用多說。
等到準備離開時,兩個人站起來收拾桌麵,還用紙袋裏的紙巾把大理石麵擦得很幹淨。
“準備走吧。”溫健武簡短道。
溫鬱忽然抬起頭,鼓起勇氣喊了一聲:“爸爸。”
這樣的叫法是幾歲小孩才常用的。
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
“爸爸,我一直很想你。”
“我跟媽媽說開了,跟璵哥也會好好處下去。”溫鬱沒有緊靠著玻璃牆尋求支撐,隻是站在另一側,聲音很穩,眼眶泛著紅:“爸爸,你馬上也要出來了,我和媽媽在外麵等你。”
“媽媽一直很想你,我也一樣,我們都很愛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