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擔架往重症icu轉移,擔架上躺著一個臉色雪白、雙目緊閉、心跳已然停止的男子。輸吊瓶的那隻手搭在身側,懸下一隻修長彎折的細瘦腕子,食指和拇指微曲,維持著握簽字筆的姿勢……
跟隨擔架的幾個護士,全程驅趕著幾個懷抱厚摞文件的西裝職員——“還想幹什麼呀——人死了啊!你們還要讓死人簽字嗎!”
心跳停止的男子約三十出頭,遮住額頭和劍眉的碎發讓他的臉看上去溫和無害。再怎麼慘白嚇人的臉色也擋不住俊美帶來的好感,那些護士的義憤也正在此處。她們覺得可惜。
這男人在救護車上生命垂危之際曾短暫睜眼幾秒,意識恍惚間的眼神湛然如一汪清泉。聽說還是個年青有為的什麼總裁……
死因是心源停搏的心源性猝死,心肌急性缺血。救治醫師了解到此人之前連續加了三個月的班,每天都工作到淩晨之後,有時候甚至連軸轉到早晨5、6點。最長曾連續48小時沒吃東西……
“犧牲健康換取金錢很愚昧!哪能這麼加班的啊!”醫師和護士們在旁邊吐槽,進了icu並沒有起死回生,回天乏力了。有個多愁善感的小護士還紅了眼眶。
遭到驅趕的西裝職員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有人蹲在地上自閉,眼中布滿血絲。
“這下該怎麼辦,範總沒了,還有誰來救我們……”
刺鼻的消毒水味走廊中,幾個高級職員一直在流淚。幾百億的窟窿漏洞,千億商業帝國的崩塌,大小股東的破產,另有幾千職員一夕失去的生活來源……
確實完蛋了。如果聽從範總當初的規劃,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田地。事發後所有人都寄希望於他的力挽狂瀾……他也確實撐住了最核心的一部分,把損失降到最小。
隻是大廈將傾,終非人力能逆改。
範總長得非常俊美,但他們這些心腹早就對他臉免疫,怕他怕得要死。隻要他一開口,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此刻,他們是多麼希望這隻高冷美麗的老虎能再站起來,罵人、摔筆、嘲諷、六親不認、鐵腕殺伐……什麼都好。
與此同時,雪片似的社會新聞挾裹著財經界的重磅炸彈,話題在短短幾日內迅速發酵。大股東身家一落千丈抑或是散戶韭菜們的嚎哭,一並化作吃瓜群眾熱切談資。財經業內的地震波及輻射到各個方麵,網絡上大v、自媒體爭先恐後推出各種“揭秘”“探聞”“深度分析”“跳樓了”“進去了”專題。
這件事的影響絕不止於此,在未來數年中它將會被反複鞭屍,化作教科書上的案例或是業內人士吸取教訓的前車之鑒。
數字比特洪流中,信息還在發散。
《宇派國際集團墜入深淵,誰最難辭其咎?細扒雲嶽梁範四大金剛……》
《upa創始人嶽長風判處無期徒刑,法律專家全麵解析金融詐騙罪!》
《為何鼎鐵淨利潤幾十個億,宇派卻下場慘淡?》
《upa今晨召開資產清算大會,破產後“鐵股”何去何從?》
《六十個宇落風情小鎮成爛尾,千億負債背後的金融騙局揭秘!》
《一個進局,一個跳樓,一個發瘋,一個勞死,誰是宇派倒台的最大受益者?》
烈火烹油的商業帝國,轟然垮塌。巨人表麵風光實則幾乎被蛀空,強撐著光鮮皮囊。屍體並未立刻蕩然無存,它腐爛在這肥沃豐饒又危險殘酷的大地上,無數食腐動物一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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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變鬼也要一個交代——幾百億——相當於中西部不發達省份的財政月收入,相當於中型上市公司市值,相當於雇傭10萬個年薪20萬的員工!”
“什麼叫沒了,燒沒了?幾百億,換成紙鈔,十幾噸重。丟河裏都能抗洪了!我是法人代表之一,我是董事委員席位副主席,連我都不知道這些錢到哪裏去了!”
“怪你?你一條命夠賠?你不但辜負股東、管理和員工,你讓ict頭部類企業蒙羞,你把我們釘在金融曆史的恥辱柱上!梁輝!我變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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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寧枝二中是c省最好的一類示範性高中,下課鈴響,五六分鍾後,才陸續有教師和學生從各班級走出。穿校服的學生們或在走廊上吹水,或生無可戀的把頭搭在欄杆上。方才還悄寂的大樓霎時如同熱鬧的鳥籠子。
教學樓高層有幾個學生指著下方操場邊緣嚎叫:“人幹事!他們爽死了!”
這些高二學生手指的地方,是操場邊緣一座小風亭,旁邊還有座小花壇,周圍栽滿楓樹、梧桐和鳳尾竹。要穿過八百米操場和網球場,課間十分鍾不會有人過去。晚上最熱鬧,是小情侶們偷溜出晚自習悄悄幽會的場所,算市二中的“情人園”了。但它在白天一向是沒有利用率的。
此刻那小風亭邊,卻有十來個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他們沒有背沉重書包,有的在分享零食,有的拿著填報手冊。他們是這一屆已經考完的高三學子。看在其他高中生眼裏,沒有升學和作業壓力,盡情享受悠長暑假,還來學校大剌剌晃,紮眼得太過分。
市二中每屆學生都有兩千多人,這群高三學子是理科向陽班頭部的那一批種子選手。除了因競賽或自主招生提前定學校的那二十五六人之外,剩下的估分在六百八以上的這十幾人的誌願填報工作,就是坐在小風亭中間桌旁的中年女班主任最要緊操心的事了。她把他們都叫到學校來,在放榜前兩日交流選高校及專業的各種信息,讓他們模擬填表。
“知分知排名”的“五平行誌願”保險得很,班主任心裏有數,每個孩子都不會落空國內985211雙一流知名高校。但也不能鬆懈。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高考完了,沒有學習壓力,但這些早就演得熟透的理科驕子們卻仍然擺脫不了互膜+自貶的學婊誇張說話風格,是無數場競爭激烈的大考小考的挽尊後遺症。
“我覺得我到不了六百八,要是把我沒把握的都算成錯的,我才六百四。”
“沒把握的經常隻有你全對了,我看你是要上七百。”
班主任難得搖頭哂笑。小家夥們,年紀輕輕的。演,接著演。
高考並非人生的決定性因素,但即便之後不順利,此刻的他們,確實是同齡人中較大概率擁抱燦爛人生、做出不凡貢獻的那一批次。所有教育工作者都會為此驕傲。在班主任眼裏,這些孩子,沾點實用功利主義的小毛病也無傷大雅。
“隔壁文科重點有兩個出國的,咱班倒是沒有。往年都有一兩個的。”
“國際環境越來越不好了……咱學理科的,在國內基礎紮實了再出去吧。”
這些少年帶著股理科學子的驕傲勁。工業現代化大國崛起的時代號召,讓重理輕文的現象,在這中南部的輕工業城市的一類示範性高中裏,體現得淋漓盡致。出國未必不是條好路子,但當初分班有資格進入向陽班的,這兩年下來也深深被“大國重器”“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萬般皆下品唯有數理分數至上”“名校情節”所洗腦。還有所謂的“理科鄙視鏈”。
這次填報的重點,男生們盯著數學、土木、機械、工程、物理與計算機,女生興致勃勃考慮醫學、化工、材料、生物等,也都各有交叉。
“範範,你說我能上清華土木嗎?去年招我們省最低是710,我才估了690,好懸啊。”一個穿運動t恤圓臉少年麵前攤著填報草稿,五平行誌願寫的清華土木、北大土木,上交土木,同濟土木和華西理工土木。誌願當然要有梯度,確保分數不夠也有保底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