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夜晚與租界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嘈雜, 是這座城市的主旋律,狹窄而凹凸不平的街麵兩旁到處都是叫賣聲,收音機裏放著咿咿呀呀的滑稽戲唱腔, 車夫大罵著擋路的酒鬼,二層三層的人家把晾衣竿伸展到對麵房屋的屋簷上,破衣爛衫遮蔽了天空。
透過破衣爛衫望見的夜空,有著很黯淡的星星。
一個黃包車夫坐在屋簷下, 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仰望著天空。
路邊穿著旗袍的婦人招了招手, “黃包車,南京路走伐?”
黃包車夫收回目光, 看向婦人, 咧嘴一笑時露出一口白牙, “走, 走。”
……
江霧蒼茫。
江上帆船的燈火化作五光十色的波光,黃浦江岸流光溢彩,然而今夜最閃耀申城的夜明珠, 卻屬於包下國際飯店十四樓的主人公。
“虞長官……”
“虞長官真是年輕有為……”
“久仰久仰……”
白茜羽沒有去跳舞, 她從容地和來賓們攀談,天南地北的話題都接,肉麻的奉承也照單全收, 好像真的將這個生日宴當做了刷聲望的場合。
七十六號, 令普通人聞風喪膽的“魔窟”, 對這些今日赴約而來的上層名流而言,同樣也是談之色變,從古至今的特務機關總是臭名昭著的,吃拿卡要、屈打成招、無法無天, 就是神仙沾上了就要脫幾層皮。
君不見這滬上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又有多少報館清流、義士好漢化作槍下亡魂?無論街巷還是學校,處處都彌漫著□□氛圍,敢妄議時事的早就見了閻王,報紙上隻有見風使舵者上躥下跳,大肆鼓吹日中親善。
普通人撞見了七十六號,隻能縮起脖子像鵪鶉一樣聽天由命,而能收到請柬、並且願意赴宴的,多半也是手裏也不怎麼幹淨的,這中人更有賭徒心理——再凶殘的特務頭子,也不會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把賓客突突了?不會就好辦了,伸手不打笑臉人,能和這幫活閻王扯上關係,那就是目前申城最硬的靠山。
聲名狼藉又如何?隻要這根大腿夠粗,總有膽大的敢抱。
“有個女作家呀,逃婚逃了四次,把自己弄得饑寒交迫的,布鞋都沒得穿了,遇著雨雪天老是一雙濕腳回來,到第二天仍然是一雙濕腳跑出去……”
一旁不知是哪家的太太在聊些八卦,白茜羽微笑地聽得很認真,其實已經從對話的一開始就已經走神了。
很快與這家太太結束了攀談,她趁著這個短暫的空隙,從一旁等候已久的侍者手中取來魚翅粥優雅且囫圇地吃了兩口,便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姿容端莊地投入下一輪社交中。
習慣這中場合的人會知道抓緊一切機會填飽肚子,不然很難扛得住一晚上。
“李主任,今日配的領帶時髦極了。”
白茜羽笑容滿麵地和迎麵走來的同僚打招呼,這家夥叫李時群,是七十六號明麵上的二把手,按道理來說是她的直屬上級,隻是她背後是影佐禎昭,而李時群的靠山則是晴氣慶胤,因此兩人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
李時群笑嗬嗬地挽著千嬌百媚的女伴,也是對她今日的風光不吝誇讚,“小虞真是我七十六號的一朵玫瑰啊。”
說著,他還特意瞟了一眼在角落處端著酒杯獨酌的潘碧瑩,用一口平仄不分的浙江口音道,“今天這個宴會辦得就蠻好嘛,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就要多出來走動走動,悶在辦公室裏要悶出病來的。”
白茜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笑容也有些意味深長。
看來潘碧瑩還真是有了對付她的把握,不然她不會來這中場合自討沒趣。
雖然沒有什麼情報來源,但整個特工總部也隻有潘碧瑩熱衷於揭開她的真麵目,按照這個思路代入一下潘碧瑩的視角,她能想到的辦法本就不多。
無非就是請一些親朋好友,搜集一些過往照片,與其說她腦子不靈,不如說是影佐給她能折騰的權力也就這麼大,如果潘碧瑩能挖出她曾經為上海站提供情報這條線,說不定還能給她造成點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