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幾個小販從身邊飛奔而過,鐵皮桶咣當作響,廖哈剛想追上去,又站住了。
他似乎覺得,跟這兩個倔脾氣的遊客在一起更有趣些。
“您這買賣可有意思。”荷馬揶揄道。
“你還別說,大爺,”廖哈擰著眉毛道,“經紀人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幹的,得有才能。”
“經紀人?”
“對啊,就像我這樣的,還有那邊的,都是經紀人。不然你以為呢?”
荷馬沒法搭腔——他正努力憋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但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翹了。
就在這時,阿爾喬姆發現荷馬神情突變。
他的臉色變得冰冷、驚恐,形同死人,他的視線越過經紀人,盯住旁邊的什麼地方。
“你還別不信,”廖哈對著充耳不聞的荷馬繼續說,“大糞哪,我告訴你,那可是經濟的血脈。蘑菇靠什麼生長?塞瓦斯托波爾站的番茄靠什麼施肥?所以說,你可別瞧不起大糞……”
廖哈每停頓一次,荷馬便機械地點一下頭,與此同時,側著身子,慢慢地從廖哈身邊走開,走過阿爾喬姆。
阿爾喬姆用視線畫出了他的軌跡,但仍感莫名其妙。
離他們幾步開外,站著一個淺色頭發的清瘦姑娘,正跟一個大胖子經紀人親吻,後者一邊親,一邊悄悄地用腳將自己的糞桶踢向一旁,以免大煞風景。
荷馬那遲疑的步子正是邁向這對情侶的。
“你說,我們賺的能算多嗎?”丟失了老者這位聽眾後,廖哈立刻轉向了阿爾喬姆。
荷馬走到情侶身邊,尷尬地挑選著合適的角度,以便看清親熱者的臉。
他認出誰了嗎?
但老人終究沒敢把兩張貼在一起的嘴分開。
“你幹嗎?”胖子用後脖子上的肉覺察到了老人,怒叱道,“你有病啊,老頭?”
停止親吻的姑娘臉上汗漬漬,皺巴巴的,活像剛從胳膊上拽下來的水蛭的吸盤。
這不是老人要找的那張臉,阿爾喬姆一下就看出來了。
“對不起。”老人說。
“走開!”水蛭女說。
神色黯然,難以平複的荷馬走回阿爾喬姆和廖哈身邊。“認錯人了。”他解釋道。
但阿爾喬姆決定什麼都不問:貿然擰開老人感慨的閥門,搞不好會讓螺釘的滑絲壞掉。
荷馬自言自語:“她當然不會……絕不可能跟這種人……老傻瓜……”
阿爾喬姆沒理會荷馬,反問廖哈:“怎麼,難不成你們還賠錢了?”
“賠不賠的吧……漢薩每批貨都要扣一半稅,現如今更是……搞那些個檢疫。”
所謂“漢薩”,是環線車站聯盟的自稱。
從地鐵各個方向來的任何商品都要經過漢薩的市場和海關。
很多倒爺,較之於冒著生命危險跨越整個地鐵,更傾向於將貨物運抵環線與輻射線交叉處的最近的集市,賣給當地商人。
收到的貨款通常也就地存到漢薩的某家銀行,以免在漆黑的隧道裏被眼紅的強人給抹了脖子。
那些犯倔非要自己運送商品的人,到頭來也免不了要繳納高額稅款。
因此,不管其他車站再怎麼貧苦,漢薩始終富得流油。
全地鐵沒有任何勢力能對漢薩發號施令,這令漢薩公民趾高氣揚,也令其他所有站台徒喚奈何。
從站台中央可以看到,載貨軌道車排成的長龍向區間延伸而去,這些軌道車是不得進入裏加站的。
經紀人的全部生意,就是從北部隧道搶購貨物,然後賣到南部隧道。
接下來,貨就是別人的了。
“整個商業都停滯了。”廖哈抱怨道,“他們在扼殺企業家,這幫混蛋,該死的壟斷者。人們想勤勤懇懇地做事,可是不行!誰給他們的權力靠我們發財?憑什麼我們腰都累折了,他們卻腆個大肚子?這是壓迫,該死的!要是讓我們自由發展貿易,整個地鐵早就共同繁榮了!”
阿爾喬姆突然對小夥子心生好感,甚至忽略了氣味。他想繼續這個話題。
“漢薩的小日子過得不錯。”他回憶道,“有一次,我在環線上的帕維列茨站做強製勞動,清理廁所。原本判我幹一年,結果幹了一個星期我就跑了。”
廖哈點頭道:“你這也算是經過洗禮啦。”
阿爾喬姆接著說:“這些糞便都被他們扔到汙水坑或者豎井裏了,根本不打算拿出去賣。”
廖哈不悅地冷笑了一下:“他們倒是富裕。”
廖哈掏出煙盒,裏麵是裁剪好的卷煙紙和一小包煙葉。他請兩人抽煙,荷馬拒絕了,阿爾喬姆接了過來。
他湊到懸在頂棚的燈泡下方,在卷煙之前仔細辨認紙上的字母。
那是一頁發黃的書頁,上麵是工整的印刷體字母。
但紙頁是手撕的,撕紙的人是按照卷煙紙的規格操作的,而並非是為了叫人閱讀的。
隻見上麵沒頭沒尾地寫著:
還有年輕的重力:
開啟了少數人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