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覺窩囊透了,一把爛攤子,別人看得雲裏霧裏,還以為我有多風光招搖呢,可事實隻是如此,我處理不了人際關係,新識舊友一起得罪精光,未了恨不得自己跳到窗台上去大叫:“我是清白的!”可又怕人家不但不相信還要當我神經病。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裏麵長滿了虱子。”這話真是一點也不錯的。
如果現在說要檢討一下過失,我隻有一個想法:剛才不該用牛肉幹打王興榮,反正罪名已經敲定,我應該將損失減少到最小,至少,先留下那包零食撫慰受傷的心靈。
晚上,我趴在桌上寫檢討,越寫心情越鬱悶。
——我不該和同學為了些小事爭吵不休,如果下次再發生這樣的誤會,就算同學一時衝動伸手打人,我也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如果她打我左臉,我就要把右臉送上去,因為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不會連打兩邊臉再加窩心腳,尤其是像許安安同學這樣一個公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檢討寫成這樣,我沒有把握校長會收,還好他隻是說貼到公告欄裏,於是我連夜把它貼了上去。
有什麼後果?我等著。
上午,沒事。
下午,一切平安。
晚上,我終於等不下去,自己跑到公告欄去看現場。
沒有人圍觀,偶爾有幾個學生從旁邊經過,略略看兩眼也就過去了。
怎麼會?我奇怪,我的字向來寫得很大,難道學校言論果然自由至此,是不是下次我要好好寫份《論季氏狐狸精被冤枉錄》?
於是自己走上去再看一遍,雪白的底子上,左邊是許安安的檢討,右邊是我的,燈光下看居然很秀氣,不大不小,挺拔有力。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擦了擦眼皮再瞧,終於,一躍而起老高,“啊……!”大聲慘叫,指著公告欄,向旁邊聞聲看來的眾人:“這—不—是—我—寫—的!”
大夥掩口好笑,也有幾個眼光很是不屑,像是在說:蠢!敢做不敢當,此地無銀三百兩!
群眾們客觀公正的眼神令我羞到無地自容,滿臉通紅中,自己也知道不能再這樣丟人下去,於是徑直上前撕下那張要命的檢討書,塞在兜裏一溜跑回了寢室。
燈光下,上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悔過與決心,字跡是刻意模仿我的,可句子下的口語習慣不會變,最典型的一句夏平語錄是:綜上所述。我操!
我捏著檢討連夜趕到男生寢室外,看門的老頭立刻精神大振,抖擻如臨大敵。
“夏平,你給我死下來。”我也不麻煩他,自己打手機找人。
不到五分鍾,他就下來了,幾天沒見,居然有幾分陌生相,靜靜的看著我,隻是沉默。
“這是不是你幹的?”我把證據給他看。
“是。”他淡淡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怒:“你為什麼老管我的閑事?”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我,眼神奇怪,周圍的空氣像是頓時凍結起來,隻有他的眼睛,深深地盯住我。
我縮了縮脖子,頸子裏一陣陣發寒,忽然感覺氣氛非常的怪異,這個人是完全變了,從來和我吵吵鬧鬧打打笑笑的夏平像是死了,眼前的這個人目光複雜,竟然,有種——憂鬱。
在他的凝視下,我慢慢向後退,逐漸地潰不成軍。和他相處中,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是我占上風,可今晚,他並不說一個字,隻用眼神就把我頂得大敗。
對持中,我找不到任何反擊的機會,以往的使小性、先發製人、無理取鬧統統派不上用處,原來夏平可以這樣強大,他隨便地站在那裏,靜靜地像一道圍牆,隻留給我一條出路——緊緊的捏著檢討書,拚命逃回了自己的寢室。
一頭撲入床上,我才吐出口氣,回想剛才的情景,仍然心驚肉跳,以前的夏平不是這樣的,他可以任我指一是一,說二是二,我一直把任何小陰謀小陷阱堆在他身上做實驗,他就是吃了虧也不會反對。蕭瑟說:“這個世上沒有笨蛋的,傻子也知道傻進不傻出呢。”我早知道,他對我是不一樣的,可是,我沒想到他會直接捅破這層窗戶紙,公開跟我攤牌。
第二天我又從公告欄下經過,檢討已經補回去了,紙張比原先的白,除了我,沒有人能看出來。
這次我不敢再聲張,暗地裏膽戰心虛,低著頭隻當作不見。
夏平最喜歡紅樓夢,我也略略讀過兩三遍,隻有一句話看得進去——尷尬人難免尷尬事,因為感同身受,向來天下太平的日子對我來說是難能可貴的,才安靜了幾天,楊名竟然又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