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浩瀚天地間一隻蜉蝣(1 / 2)

“喲,還跪著呢,不就死了個娘麼,至於這般咄咄逼人?”

“好不容易死了娘,可不得抓住這個機會為難為難中宮,要我說皇後娘娘也是倒黴,好好兒一個院裏平白死了人,再好的風水也沾了煞氣。”楽彣説蛧

“誰說不是呢,中宮吃了虧,還要被別人上趕著到陛下跟前告一狀,這沒臉沒皮的賤丫頭仗著同聖上吃過一樣的奶,就真把自個兒當個人物了。”

“……”

江江抱著阿娘的屍體跪在金鑾殿前第十二級漢白玉台階上,侍女的嘲諷聲穿過九曲回廊響在耳畔,她仿若未聞,目光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三丈外緊閉的朱門,眼眶紅的像是淬了血。

這是她跪在此處的第十二個時辰,也是那個人躲在金鑾殿裏的第十二個時辰,他們的對峙,足有一天一夜。

昨兒個傍晚,中宮遣人喚阿娘前去敘話,離開的時候是走著出去的,回來的時候卻是被抬著進門的。

江江擁阿娘入懷,她的身子已經涼透了,那張被歲月烙下許多痕跡的麵龐白的就像是招魂幡上的綢布,未有一絲一毫血色殘留。

太醫院的周良工說,阿娘是突發心疾意外身故,這樣的說辭騙得了九五王座上心甘情願被人糊弄的呆子,卻騙不了江江。

她的阿娘是何等硬朗的一個人,莫論心疾,即便是一次風寒也不曾受過,若說此事與中宮沒有牽扯,她是絕不相信的。

凜冬的風就像是刀子,夾雜著寒氣兒直往人骨頭縫裏削,江江好似毫無知覺,半點瑟縮之意也沒有,她抱著阿娘跪坐在後腳跟上,脊背挺的筆直。

那一點柔弱身影框在皇城朱牆碧瓦中,渺小的如同浩瀚天地間一隻蜉蝣。

金鑾殿裏的八角宮燈明了又滅滅了又明,反反複複數次後,殿門被內官從裏拉開,那個人負手從殿中走出,燭火在他身後搖搖曳曳。

“你還打算在這裏跪多久?”他問她,慍怒的聲音裏端著帝王特有的威嚴。

江江沒有抬頭,她垂眸看著懷中早已沒有了生氣的婦人,人間的悲傖仿佛都裝進了她一人眼底。

麵對尊者的質問,江江沒有立即回答,短暫的沉默後,她徒然開口,沒頭沒腦的道,“興慶四十年,宮中起了時疫,四歲的九皇子不幸染疾,殿下跟前的丫頭婆子怕被傳染,個個兒都往後退不肯上前,隻有阿娘一人侍奉在側,她不僅沒有怨言,還覺得合該這樣做。”

“那時我趴著門縫兒往裏瞧,燒糊塗了的九殿下一遍又一遍的喊娘,阿娘將九殿下抱在懷裏聲聲應著,明明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乳母,卻生出了不該有的生母情分,陛下,你說可笑不可笑?”

像是為了應和方才的話,江江嘴角有了些許笑意,然而語氣中卻透著十足十的嘲諷。

她溫柔握住婦人冷冰冰的手,輕輕摩挲,拇指滑過懷中人食指與無名指之間的縫隙時頓了一下,一顆眼淚自睫根處墜落,“興慶四十八年,十二歲的九皇子殿下失手打碎了先帝最愛的青瓷,阿娘為護他謊稱是自己打碎的,帝王震怒,著人切了阿娘的中指……”

“我的阿娘入宮前曾是聞名四方的繡娘,一雙巧手能織出世間萬物,她常常念叨著,待到九皇子殿下能獨當一麵的時候,就請了旨意出宮,然後去盛安街上開一間鋪子,讓大煜朝的百姓都看看皇子乳娘的手藝,我一直以為阿娘終有一天會如願以償,可沒曾想,她竟毫不猶豫的為九皇子殿下斷了指,也一並斷了這一心念。”

“阿娘總說,人心是可以換人心的,先前我當她說的全是對的,如今看來倒也未必,倘若真的可以,她誠心待了十九年的人怎麼會對她的死毫無一點情緒的波動?難不成這個人的心是石頭做的?”江江抬手抹掉臉頰淚珠滑過留下的痕跡,仰起下頜對上幾步之外尊者的目光,一字一頓,“可滴水也有穿石的時候,為什麼你的心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