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六年,冬。
年僅十歲的趙夭夭踩著板凳站在灶台前,一雙小手抓著鐵勺賣力地攪著,小臉被鍋裏的熱氣熏得紅撲撲的。
廚房裏的夥頭奴見此狀況,嚇得趕緊圍成一圈,將她護在中間,“少主,您仔細點,可別摔著了!”
趙夭夭累得額角滲出了細汗,卻還故作輕鬆地笑著,“沒事兒,再過三日便是臘節了,今年我想親手煮赤豆粥給阿耶、阿娘吃,今日權當練手。”
那些夥頭奴們仍不放心,“灶台的火候極高,少主若是燙著,主公非得扒了我等的皮不可!”
趙夭夭噘起小嘴,有些不悅,“今年過了生辰,我已不是黃口小兒,你們再多口舌,不等阿耶動手,我便先收拾你們!”
那些夥頭奴們瞬間閉緊了嘴巴。
整個都督府無人不知,禦仗正都督趙仁膝下僅此一女,平日裏視若珍寶,有求必應。
得罪了趙都督,他未必會將你如何,但得罪了他的千金,他非跟你沒完不可!
趙夭夭從小被趙仁慣著長大,總愛插手府裏的事務,反倒少了幾分士族千金的嬌氣。凡事她都喜歡親力親為,借此逃避讀書的時間,趙仁對此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士族千金書讀的再好,不過也就為自己和家族爭一個好名聲。
他們趙氏一脈傳至今日,早已是枯枝末節,成不了氣候。
好名聲於他們趙家而言,除了會招人嫉恨以外,沒有半點好處。
趙仁的心裏早就想好了,趙夭夭長大以後,才貌品行無需俱佳,隻要做一個平凡的女子,嫁一個真心待她的郎君,便已足夠。
趙夭夭將赤豆粥煮至濃稠,才鬆開鐵勺,在近身侍女秋菱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板凳,臉上滿是歡喜,“秋菱,幫我把赤豆粥盛出,廚房裏每人一碗。”
秋菱有些不解,“少主不留給主公和主母嗎?”
趙夭夭抬起袖子擦幹額角的細汗,才回答道:“臘節那天,我要給阿耶、阿娘一個驚喜!”
秋菱頓悟,不再多說什麼。
趙夭夭留在廚房,看著廚房裏的夥頭奴們分光了她煮的赤豆粥,收獲了一片讚揚,才心滿意足地步出了廚房。
行至家中小花園時,天空中突然飄來綿綿細雨,趙夭夭攏了攏身上禦寒的大氅,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秋菱緊跟在趙夭夭的身後,看見她突然駐了腳步,連忙上前攬住她,為她遮雨,“少主,現下花園全是寒氣,咱們還是早早進屋吧!”
趙夭夭的步子卻未移動半分,“秋菱,現下什麼時辰了?”
秋菱道:“馬上酉時了。”
趙夭夭的心裏愈發不安,“阿耶當值沒有回來倒也罷了,怎麼今日阿娘出去訪友也遲遲未歸?”
秋菱被趙夭夭問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33小說網
不等她想出敷衍的話語,趙夭夭就大步向都督府大門的方向走去,“我去門口等他們回來。”
秋菱連忙跟上趙夭夭的腳步,二人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趙夭夭看見馬背上的身影,歡喜地揚起了雙手,“阿耶,阿耶!”
趙仁遠遠看見趙夭夭歡喜的小臉,麵色微微一沉,眼裏隱隱有淚光閃動。
在他的身上,背著一個黑色的包袱,裏麵不斷有血跡滲出……
趙仁騎著駿馬來到趙夭夭麵前,甚至沒來得及跟她說一句話,就單手將她拎上了馬背,然後扭頭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主公,主公!”秋菱跟在後麵跑了幾步,發現自己追不上了,隻得在原地跺了跺腳,訕訕地扭頭回府。
趙夭夭窩在趙仁的懷裏,新奇地摸摸馬鬃又摸摸馬鞍,仰起小臉樂嗬嗬地問道:“阿耶,你今天教我禦馬嗎?”
趙仁抿緊雙唇沒有回話,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深邃的眸子裏像是有無盡的苦痛,在這漫天細雨裏顯得格外悲戚。
“阿耶,阿耶,你怎麼不說話?”
趙夭夭一連問了幾句,卻始終得不到回應,原本因為騎馬而變得美妙的心情瞬間跌落到了穀底。
馬蹄疾步飛馳,寒風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刮在趙夭夭的臉上,令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周遭的天色越來越陰沉,宛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樣愁雲慘淡。
兩年前,阿娘小產,肚子裏懷了五個多月的阿弟胎死腹中,阿耶也是像今日這般閉唇不語,不願與人多說一句。
趙夭夭知道,今日必定是發生了與兩年前一樣嚴重的事情,甚至比兩年前還要嚴重,阿耶才會如此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