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饑餓中又度過了一日。
這一日是公子的估計,由梅格窗照進來的光亮明弱估算,有一段長長的時間完全沉入黑暗中,當是黑夜。
我受不了這暗無天日的囚禁,張著眼,尋思著如何出去。
鑽窗格子是不行的,公子沒有縮骨術神仙術,化不成小蜜蜂。撬門呢?我在衣袋裏翻尋,尋了半天也沒尋到娘給的那些毒藥迷藥,想了許久才記起當日在南詔迷了白衣和尚後,身上為數不多的幾隻瓶瓶罐罐就全給沉香搜刮去了。
外頭看守必定十分嚴密,沒有藥就是撬了門也無濟於事,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掌,鐵廂外掌有幾隻公子不知,但公子的拳此刻有多少氣力還是清楚的。
撬門行不通,又不能坐以待斃,於是試著用魚吻去割鐵板,劃了十幾下,才劃出一道淺痕。這廂板不知什麼料鑄成,讓公子想穿牆都難。想了幾種方法都不行,我在廂裏走來走去,聊勝於無地四下觀望。
本來隨身還有個小包袱的,裝著沉香隨路藏的各種小玩意,上車時就擱在座旁,現下也不見蹤影。不過,也別指望那些東西派上用場。
我有些泄氣,盤了腿又開始調氣行功,把那份蠢蠢的焦慮抑製住。十二周天轉了幾遭,睜眼時精神完滿,天也亮了。
體內之毒似乎消了七七八八,氣息流暢,氣力盈於手足,我起身舞了一套拳,雖不及以前俐落,也還是虎虎生風。心下一陣狂喜,此時郎依依再來,公子已有五成的把握拿住她。
但是大半天都沒人來。我餓得前心貼後背,在鐵廂裏翻筋鬥忍饑火。翻了十來個,郎依依才見來了。她在窗格外看著,我裝作艱難之極地再翻一個,四腳趴地,呼呼地喘氣。
耳邊卻聽她說:“少樓主興致蠻好,你喜歡耍猴子?”
心裏湧起一絲難過,公子耍猴也隻給沉香耍,她還不配看。又想說話費力氣,不如給她擺臉色,或許能引她近身擒下。
郎依依卻不進來,冷冷語聲中夾著莫名怒氣,“筋鬥翻得再好你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奉勸少樓主一句,你耍猴可以,最好不要拿別人當猴子耍。”
我麵上懶得理她,心裏暗暗吃驚。
窗外微微響起幾下啪啪的聲響,一下一下,似是皮鞭擊地。我更是驚,什麼事惹得這個冷木的女子發火了?
郎依依忽道:“再過幾天是我吐蕃眾臣向讚普王宣誓忠誠的日子,至時會有祭神大盟,少樓主想去瞧瞧麼?”
我翻個白眼,本想不理她,又忍不住,“你郎家早有不臣之心,何必還在那裏假惺惺,看了不惡心麼?”郎氏是苯教的忠誠信徒,既能借著天花驅僧挾王,哪裏還會把赤德祖讚放眼裏?宣什麼誓,也不怕天打雷劈。
郎依依嘴角微動,似要勾個冷笑出來,可惜最終不成。“大盟上各族臣都會獻上自己的祭品,有牲畜,也有人。似我郎氏這般顯赫的家族,自然要獻人。隻不過這個人也不好找,我父足足尋了三個月,千挑萬選才在昨日選中了一個。這人容色無雙,靈透淨澈,似乎天之寵子,最是合適不過……”一片冰涼涼的話說下來,眼神越見陰冷如蛇,“隻是獻了他,要令少樓主傷心不已,依依實在過意不去。”
我爬起來,“你這蛇蠍女人,你說什麼?!”
郎依依眼中閃過一抹狠絕,嘴上卻道:“我也不想那般絕美的人被開膛破肚,少樓主舍不得的話,我去跟父親求求情,你且在這兒好好等著,說不定咱們婚事一辦,他老人家一開心,立馬換隻獼猴去祭神。”
“好極了,公子娶了你,一天賞你一道疤。”
“但願少樓主有那本事。”
她說完即離去,我撲到窗口,衝著格子外叫:“郎依依,你他娘的敢動他一根頭發,老子滅了你郎氏一族!”
倒回來,雙拳握得死緊,鬆開時手指猶在顫。我慢慢坐回車座,怎麼都想不通她郎氏到底逼我做什麼,從我身上唯一能得到的好處,除了青衣樓再無其他。
她郎氏在覬覦吐蕃王權,吐蕃在覬覦大唐江山,這已是光天化日再明朗不過的事。以前就曾聽人說過,吐蕃兵強馬壯,是大唐的一大勁敵。邊境上兩國時有交戰,吐蕃可是勝少輸多。
這次耍盡了詭計謀算青衣樓,難道是為了在戰場上扭轉逆勢?
可我卻知道,老頭子有財有勢,但他沒有兵。
梅格窗外的光明又一次黯下去,鐵廂內再度陷入黑暗中。郎依依真夠狠,一整日連口水也不送。外頭死了一樣,除了偶爾一些衣料窸窣的聲響,似是守衛在換崗移動,再沒其他供我猜想的動靜。
屁股搭車座上,我十指相交,腦袋埋下去。龍香玉說我隻會耍小聰明,真到用時方恨智計少。此刻我能有什麼計策,脫了這牢籠去救沉香?詐婚成不成?
想來都覺得窩囊,但是……我捧著臉,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沉香那隻小豬要被宰了,前些日的擔憂很快會成真。
龍香玉怎麼取笑都不打緊,老頭子畢竟語重心長地教過我:人在無路可退時,不妨抓住敵人的誘杆,順勢而行,自有另一番天地。
老子就順著郎依依這條杆,爬出這黑暗天地再說!
車廂外忽又有些聲響,我聽了一日一夜,外麵看守的換崗毫無規律,有時換這個有時換那個,有時一個時辰換有時兩個時辰,完全不給人空隙鑽。
這時金鐵輕鳴,腳步微緊,比往時要大聲雜亂一些,仿佛大批調動軍隊般,不知又布置了幾重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