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曆2879年,諸侯作亂,群雄割據,天下刀兵四起。內有閹人亂國,外有蠻夷進犯。蒼生倒懸,江山社稷傾覆僅在頃刻之間。
星沙郡,十月十五,下元日,道觀寺廟之中誦經之聲此起彼伏,祈福禳災;百姓人家燒菜做飯祭祀先祖,以求祖先賜福。奈何天公不作美,從早晨便開始下雨,起初是小雨淅瀝,午後轉為大雨。在墳前祭祖的富人們放下三牲貢品便回屋避雨去了,獨留貧窮人家一輩子也吃不上幾回都肉食於孤墳之前。
以往每年下元節都會在城內舉辦燈會,但如今已有十餘年未曾舉辦。隻因當朝政局動蕩,連年戰事,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者數不勝數。自黃禍後,百姓家家戶戶房門緊閉、足不出戶,唯恐深夜出行被官府當做細作捉了去。
秋日總歸是晚得比夏日早些,又是下了一日的雨,不到酉時便天色漸黑。雖未到掌燈時分,但因天色漸黑,城中陸續亮起了燭光,燭光如星點一般。那些燈火輝煌所在,無疑便是城東的富貴人家。
平民多住西城,城西燈光昏暗。此時燈油昂貴,不似富人家一般誰都用的起,平民人家一盞燈油能用上許多時日。然而西北處有一處光亮,此處比之尋常人家燈燭要亮上不少,但比之富貴人家卻要顯得昏暗了些許。此處門庭若市,人影攢動,絡繹不絕,不時有進出的百姓。來到此處的百姓臉上略帶痛苦之色,從門內走出後,或是欣喜非常,或是痛苦之色大減。
抬頭一看,此處竟是星沙太守衙門,乃是新任太守張機辦公之所。
這張機何許人也?他乃豫州人氏,萌父輩之蔭而入仕途。更是當世聖手張德明之徒,出師後便一邊為官一邊懸壺濟世,晚年著醫書若幹。《殤寒論》便是出自他手,乃後世醫家必讀之經典。無數醫家都要尊稱他一聲醫聖,開堂坐診也是自此人而來,乃是一位心懷天下的醫者。
大堂案桌正中坐著一位頭發有些斑白的中年人,正在為進門的百姓診脈,此人便是張機。案桌旁坐著一位麵色蒼白,咳嗽不斷的婦人,張機為婦人把脈,張機問道:“咳嗽幾日了?”
婦人道:“回先生問,已有三日了。”
張機問:“可還有其他症狀?”
婦人道:“有,渾身無力,腹瀉,畏寒也已有四五日了。”
張機皺眉問道:“為何不早些找郎中診治?”
婦人麵露苦澀的道:“先生有所不知,家中無有米糧,加之家中男丁皆被充軍,家中留下已身懷六甲的兒媳,還有一位年幼孫兒,無人下地耕種。銀錢都被買了米糧,哪裏來的銀錢找郎中診治。若非大人每月初一、十五兩日開堂坐診,亦不問診費,老身說不得要在家中等死了。”說完婦人又抽噎了起來,當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張機聽完又皺起眉頭,詢問身後站著都掌簿:“她所言可是真的?”
掌簿躬身回答道:“回大人,正是如此。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我星沙郡比之周遭郡縣都要好上許多,江夏、南陽等地多有逃難者來我郡內投親靠友。交州嶺南一帶更是瘟疫橫行,上次大人讓屬下打聽各地瘟疫之事還未來得及向大人稟報,大人如今問起,正好告知於大人。”
張機聞言沉默,他知道如今朝中已是亂成一鍋粥,若非這家中老父讓他走入仕途,也許現在他已經在為更多百姓解除病痛了,而不是在這高堂之上,每月僅有兩日為人診治。天下百姓患病之人數不勝數,他如何能盡數醫得。想到這張機又是一陣歎息。
婦人見張機出神,輕聲問道:“大人,我這病可還有法可醫?”
張機回神,說道:“無礙,三劑便可去病。”說完低頭開藥。不多時將所開藥方交給婦人。婦人接過藥方,一看所開之藥,又歎息了一聲。
張機知道婦人是為藥材為難,如今亂世,不僅米糧緊缺,藥材亦是缺的緊。對身後的掌簿道:“將我的俸祿拿出一些分給百姓吧,但凡身無分文者拿出一些與他買藥。今晚你清點府庫,除維持衙門用度之物,其餘的都分給百姓。庫中陳糧都拿出來分發給百姓吧。”
掌簿大驚:“大人使不得啊,府衙中錢財分了便分了,糧食不能分啊,若是軍隊來索糧,我等又無糧可給,這可是要殺頭的。”
張機道:“分給百姓便是,一切有我。”
……
當夜張機為百姓診治到戌時方才關門閉戶。
張機走出衙門往家走去,路經一個破廟。這破廟乃是前朝所建,如今已是破舊不堪,神像金漆都已剝落,露出內中泥胎,神像的腦袋也被賊人偷去,看衣著當是道門神仙,具體是誰便不得而知了。
破廟大殿正中燃著一攤篝火,篝火四周圍坐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相互搓手取暖。這些叫花子年紀最大者也不過十三四歲,最小者不過七八歲的光景。
那年紀最大者是個女孩,雖說是個乞兒,但觀其五官,也頗為精致,是個美人兒胚子,想來其父母也非醜陋之人。此時麵容姣好者多為貴族,麵容醜鄙者多為貧窮人家。窮人家是養不起漂亮女子的,想來此女或是某沒落貴胄之後。
女孩此時正端著碗跟躺在神像前草垛之上的同伴說話,還時不時給同伴喂著什麼,同伴不時發出咳嗽之聲。
那躺在草垛之上的乞兒約莫十二三歲,是個男孩,生得很是瘦弱,想來是已經許久未曾飽腹,此時麵色蒼白,咳嗽連連。男孩並不接拿同伴遞過來的碗,對遞碗的女孩聲音嘶啞地說道:“婉兒姐,別為我浪費錢了。今年冬天我怕是熬不過去了,這病治不好的。給我買藥都錢不如給紫虛看病,她還小,早些找郎中診治,說不得還能醫治她的失聰失語之症。”
除了這二人,廟內還有兩個乞兒,一個高大男孩正在做飯,聞氣味怕是些酸腐之物放在罐子裏一頓亂燉,給修行人吃了怕是也要泄上幾日。
另一個是個眾人中年紀最小者,是個女孩,正在劈柴。女孩眼睛很大,一直不曾開口,隻靠手語和在地上寫畫與做飯的男孩交流,當是個啞女。想來應是躺在草垛上的男孩口中的紫虛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