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個星期天，天氣灰蒙蒙的，還下著毛毛雨。董筱依和往常一樣，蜷縮在院子的一角，不緊不慢地刷著盤子，她的周圍堆滿了一摞一摞的刷幹淨或者正在等待刷洗的盤子。
她是一個纖細瘦小的女孩子，穿著L中學的校服，黑藍色的運動套裝，她的衣袖捋到手肘上，露出兩條蒼白瘦小的胳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她有一張小小的臉龐，兩道清朗的眉毛，一對如夢如霧的眼睛，小巧的鼻梁瘦得可憐，整個麵部帶著幾分早熟的憂鬱。
董筱依抬起酸脹的脖子，看著庭院上方的一角天空，細細密密的小雨花，飄飄蕩蕩，“又是人間四月天，又是江南雨纏綿”，她念了兩句，粉色的嘴唇微微揚起了一點柔軟的弧度。顯然，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世界。
小飯館外麵的吵雜聲不斷傳來，她的胖嬸嬸在窄小的廚房裏對廚子吆五喝六，抽風機在她頭頂上呼啦嘩啦的響，她卻渾然不覺，隻陶醉在自己的冥想中，好像外麵的世界和她毫無關係。
“董筱依，快接住。”一聲吆喝將她拉回現實，是她那十一歲的堂妹董小妮剛收了一大堆髒盤子進來。
唉，又還有這麼多，她的整個人生都要被盤子占據了。董筱依無奈地歎了一聲，直起酸脹的脊背，正要伸手過去，“嘩啦”一聲，盤子全砸了下去，並且把地上的一摞碗也敲碎了，董筱依下意識地抖了一下，知道禍事又要來了。
從董小妮洋洋自得的眼神中，她知道她是故意的，畢竟在過去的四年裏，這樣的戲碼層出不窮，她暗歎一聲為什麼總有這麼無聊的人，便認命地彎下身子收拾起來。
果然不到三秒鍾，董嬸就從廚房裏衝了出來，看見地上一地的碎碗片頓時火冒三丈。“怎麼回事？！”她吼。
“我把盤子交給筱依，沒想到她會把盤子故意摔下來，你知道，她對這份工作不是很不滿意的。”董小妮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
董筱依隻得又從一地的碎碗片中直起身子，雙手一攤：“不是我弄的。”
董嬸未必會分不清事情的真偽，但是對於這個從小就寄養在自己家裏的侄女她一看見便恨得牙癢癢，尤其是她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每次都挑到了她的逆鱗，董嬸在在圍裙上擦一下油膩膩的手，便把董筱依的耳朵狠狠地揪了起來。
“你這個死丫頭，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
“啊，嬸嬸快放開，都說不是我弄的了！”董筱依掙紮。她已經是一個十四歲的姑娘，知道自尊和羞恥，小飯館外有一些客人，她覺得很難堪，實在不想把事情鬧大。
董嬸並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這事要是擱在以往，她打打罵罵幾下泄憤也就算了。但是今天有點不一樣，她的丈夫董大偉好賭，她剛才聽吃飯的人說董大偉在賭場裏早把房子輸掉了，今天期限已到，說不定等一下人家就要帶人來收房。
她活了這幾十年，得到了什麼呀！
她從嫁給董大偉的那天起，就貓在這三尺廚房裏麵吃油煙，日子過得緊巴巴，連董家小姑子的私生女都要她來撫養，到頭來卻落得個無家可歸的下場，她回想起自己整個灰暗的人生，失望家忿恨，如今看著這瘦小的董筱依，覺得她又比平時刺眼了許多。
“不是你摔的，那是誰摔的啊！你可給我說清楚！”董嬸放了董筱依的耳朵，雙手叉腰地立在她前麵，明顯不肯善罷甘休。
董筱依快速地瞄了董嬸的凸肚子一眼，根據以往的經驗，她知道今天恐怕又是她的倒黴日了，她實在不想把自己弄得更狼狽，於是一邊彎腰將那些碎碗片收拾起來，一邊息事寧人道：“嬸嬸不要生氣了，是我不小心摔壞的，我今晚還睡柴房，三天不吃飯，用飯錢來還好不好。”
董筱依的母親董茹生前是個嫻靜優雅的美人，還是個知識分子，和庸俗的董大偉簡直不像是同一娘胎裏生出來的。而在郊區農村家庭出生的董嬸能夠嫁過來，實際上是董茹操的心做的主，所以董嬸對董茹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麵她對董茹未婚生女不恥，另一方麵又羨慕董茹清貴優雅的氣質，如果董茹不死，他們可能也會相安無事地活著，可惜董茹死得早，董筱依成了她的拖油瓶，這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而董筱依呢？小小年紀卻完全繼承了母親的氣質，清貴、美麗、聰慧，好像一切苦難都能忍受似的，這種忍讓沒有換來董嬸的喜愛，反而讓她恨之入骨，這個吃她用她的小人，憑什麼清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