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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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小白來找我,問我,為什麼她總是容易被別人誤解,她不想那樣的。我為她泡了杯茶,透明的玻璃杯子,還有淡淡的黃色茶漬。也許是你的言語總是不對,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通澈明達。他們不過也是些凡夫俗子,不能怨怪人家。她聽了我的話嗬嗬的笑了起來,我看到她臉上新長了一顆粉刺,紅紅的,卻顯得一般可愛。

她走的時候輕輕的抱了抱我,我告訴她我準備寫一篇小說,但是還沒有構思好,等成品出來第一個讓她看,她笑了笑,說了句,祝你好運,便出門了。。

接到她電話是在她消失2周後,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她歡快的聲音在聽筒裏響起,她在上海,她要在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她說,嫣,我在流放自己,在這個物質的城市流放自己,我以前做了太多的壞事,我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善良,自己骨子裏還是輕浮的,我會在這裏好好的•••••,我說,小白,祝你好運。我不知道她最後所說的好好的是特指什麼?她始終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到哪裏都口無遮掩,得意忘形的人,她隻適合在陌生的地方存活,沒有人知根知底,也不怕被揭穿和誤解。我曾經告訴過她,人,隻要不是在自己的故鄉,無論到哪裏都是在流放自己。她也和我說過,她是一個裝滿水的瓶子,平靜的時候,安然無恙,隻要有一點細小的震動,瓶裏的水就會溢出來,灑得到處都是,侵濕旁人的衣服,然後所有的人怕被弄濕就離她遠遠的,漸漸的她就隻是一瓶裝滿水的瓶子,裏麵的水就是她的情感!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們都很默契的選擇沉默。

依舊是陰雨綿綿,整個城市像罩在一層灰色的薄紗裏麵,看不清對方的臉,小白離開的第35天,任然沒有一個電話,我就在這40多平米的小房間裏麵繼續我的衣食住行,沒有什麼習慣和不習慣的感覺,她是一個始終要離開的人,就像窗外的雨滴,看不清楚輪廓。在這35天裏我看完了3本書,《新聞學概論》《TheRedNotebook》《林先生和他的小孫女》。在一個搖滾樂隊的群裏漫無目的的聊天,沒有聯係任何一個朋友。電腦都24小時又24小時的開著,機器運轉的聲音讓人覺得心安,偶爾會想到小白,她在上海可好,也想過打電話給她,拿著電話有不知道要說什麼,也沒有她的電話號碼,於是每次都不了了之了。

傍晚,對麵的公寓樓都會很準時的燈火通明,裝修豪華的客廳,女主人在開放式廚房裏準備著晚餐,小女兒和爸爸在客廳裏嬉戲,小女孩穿著白色蕾絲芭比裙,看上去像個洋娃娃,她的爸爸應該在公司裏擔任著舉足輕重的位置,西裝的精致讓人不可估量它的價格,女主人是職業主婦,不用工作,一心服務與她的男人和孩子,她是個有品味的女子,衣著和每天的菜色都能體現出她的獨特韻味,此時,她已經擺好了飯菜招呼還在玩耍的男人和孩子準備吃飯。空氣裏傳來香味,不出錯,應該是西芹炒牛肉,和香菇肉片的味道。看著他們吃的那麼開心,我突然意識到我一整天都沒有進食,唯獨桌上多出一個空煙盒•••••我並不是一個偷窺狂,我隻是無意之間發現了別人的幸福。窺視他們的這種行為成了我每天懷戀我出生小鎮的一種方式。土屋安娜的聲音穿刺在白熾燈下,我吃掉最後一包方便麵,已經分辨不出這是什麼口味,之所以進食,隻是習慣在這個時候和別的家庭一樣在吃晚飯,晚飯過後就進入了漫長的黑夜。

長期對著電腦讓我頭暈,視力嚴重下降,眼鏡連續換了好幾副,還是覺得看不清楚,也許,僅僅是也許我快瞎了。月底無非是我最艱難的時候,房租,水電費,和互聯網費足已讓我去賣血,如果真的可以,我的血型很稀有AB型RH陰性,可能會買個好價錢,寄出去的稿件杳無音訊,最近一次得到的稿費也隻剩200快,不想開口向家人和朋友借錢,這是我遠離家鄉流放自己的目的,我要獨立。想到前幾天在網上有個男人出2000塊錢和我一夜情,被我諷刺的拒絕了,如果當時答應了,現在也就不會在這裏為金錢煩惱了吧,想到這裏不覺有些許的鄙視自己,從小教育的貧賤不能移已經被這兩年流放的生活給腐蝕殆盡了。

周末,不得不出門,我在酒吧找到一份兼職,賣啤酒。第一天上班,轉了兩趟車才到那個酒吧,它的名字叫夜色,yes的諧音。工作時間是晚上9點到淩晨2點每小時20塊外加提成也就是啤酒賣出的分量,一瓶啤酒提成一塊。我會選擇這份工作重點是它是當天結算,這樣我就有足夠的錢支持我的每日開銷。啤酒推銷員的工作服布料很少,就遮著那幾塊地方,不免會被幾個喝醉酒的顧客動手動腳,這是我早就料想到的,畢竟這是生存。讒言媚笑的討好那些大腹便便滿身錢腥味的老板多買些啤酒,無奈,胸和屁股都被抓了幾下。這5個小時的時間我拿到了200塊。懷揣著這200快錢我步行回家,夜裏的風有點涼,路燈把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脫離酒吧喧囂的人群,那200快錢是唯一讓人溫暖的,我想到了小白,她在上海會到酒吧裏賣啤酒嗎?會被陌生的手摸胸和屁股嗎?會淩晨2點走在街道上懷揣200快錢嗎?偶爾會有出租車經過身邊停下來問我要不要打車?我隻是漠然的搖搖頭,隨後聽見車子加速的聲音,尾氣蔓延在街道上。回到家已經4點多了,對麵的公寓已經暗淡下去,他們是生活在上層社會,有著生活規律的人們,淩晨四點他們早已擁著家人睡去。打開電腦,聽著機器啟動的聲音,令人心安••••

浴室裏,溫水衝洗著被觸摸過的皮膚,我感覺這些肌膚仿佛潰爛了正發著惡臭,胃裏一陣不適,嘔吐起來,我經常這樣無故的嘔吐,有時候抽了一根煙,有時候喝了杯水,有時候僅僅是什麼也沒吃•••••隻吐出一些酒,胃裏什麼也沒有。裹著浴巾坐在電腦前,那個搖滾樂的群正聊的火熱,隻是我插不上話,時不時的發幾個表情表示參與,看到桌上很久以前買的指甲油,紅色,像血一樣的紅色,慢慢的,開始塗指甲油,電腦裏放著搖滾樂,聽不清是在唱什麼,隻覺得一串音符早耳朵裏鳴叫•••••思緒模糊起來,我想我是累了。恍惚間我好像看到小白在房間裏走動,她走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臉說,祝你好運。

夢裏,是那個在酒吧裏摸我的肥男人,頭發掉了一半,勉強用後麵僅有的頭發蓋住前麵油膩的頭皮,厚大的嘴巴列在滿是肥肉的臉上,牙齒上還粘著韭菜,難聞的口氣,惡心之至。他慢慢的逼近我,感覺窒息。

醒來的時候天微微亮,也許是6點吧,冷汗浸濕了浴巾,剛才的夢仿佛一個預兆,讓我心悸,這時電話響了,是小白,她在電話裏哭。我知道她過得不好,就像她離開的時候說的,祝你好運,其實也是在對她自己說。他走了,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他說他會帶我出國,現在他一個人走了。哭訴中,我知道她在上海認識了一個老外,大她20歲,認識3天那個男人說要帶她出國,於是他們開始同居,相愛。28天後男人消失,帶走了護照和行李,唯獨留下她。你會來吧,我在這裏等你。

夜色酒吧,燈紅酒綠的環境讓人覺得墮落,那個肥男人連續幾天都來,每次都會在我這裏買下好幾打的啤酒,也依然對我動手動腳,我在一點一點的習慣,仿佛一個局外人,身體不是我的,感覺不是我的,但是錢是我的,不可否認,人在現實下是多麼的卑微和下賤。酒吧裏新來了一個樂隊,他們唱自己的歌,每次都能引起全場沸騰,他們是在這個酒吧裏唯一純潔沒被汙染的了,舞台總是太亮,讓我看不清楚他們的臉,隻記得那個聲音穿過吵雜的人群直逼耳膜,忘乎所以。無法再忍受肥男人的猥褻,反應過來時一杯啤酒已經潑到肥男人的臉上,啤酒順著他稀少的發絲向下滴,簡直一頭落湯豬,旁人都愣住了,我倉皇逃走,跳上出租車揚長而去,喧囂的酒吧門口隻是剩下肥男人的爪牙在哪裏捶胸頓足。

小白始終還是沒有回來,她追尋著她獨有的生活方式,流放。我也沒有再出去工作,害怕在某個角落會突然出現那個讓人惡心的肥男人。在群裏也依然插不上話,日子開始是怎麼樣,現在依舊,來不得半點漣漪。值得慶幸的是在我快接近彈盡糧絕的時候受到了一家雜誌社的電郵,他們啟用了我的稿件,並付給我稿費,我給自己舉行了一場小型的慶功宴,在路口的麵館給自己點了一份大碗牛肉麵和一瓶汽水,一包10塊的香煙。上麵的時候老板給我放了很多蔥,他忘記我和他說過我不要蔥,世界上最難吃的東西莫過於蔥拌麵,吃了兩口就結賬走了,我想我始終是要一個人麵對生存中突如其來的變故,還好我有得選擇。在隔壁的包子店買了一塊錢的包子4個,說是包子其實就比餃子大一點,在街邊找了個角落蹲下來吃包子,一直流浪狗悠悠的走過來,顯然它是餓了很久了,肚子塌陷進骨頭裏毛髒個打結,它盯著我不時的搖搖尾巴,望著它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把手裏剩下的兩個包子都給了它。離開的時候它還對我叫了兩聲,好像在說謝謝。想起有一次在公交車上讓一個抱孩子的婦女座,她都沒和我說聲謝謝。正午的太陽很烈,鋼筋水泥的城市仿佛都要融化了,空氣吸食著身體裏的水分,整個人像塊軟掉的糖,粘連著地麵,很多年前和娟子去爬山,也是這麼大的太陽,沒有水,沒有傘,沒有任何裝備,娟子拉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她手心的高溫,汗液融合在一起,她對我說,嫣,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山頂了,那裏有一口井。我已經幹的說不出話,任憑她拽著我往前走。走了多久我不知道,這一路我隻看著娟子的背,那裏有我想要的東西。在山頂我並沒有看到井,但是我看到了我出生小鎮的全貌。像個小孩依偎在山裏。

努力的想在群裏找個話題,每個人都在嘲笑一樣,嘲笑這個不知所雲的ID。又在想小白了,每次都在這樣無助的時候想她,也許隻有她才明白我在說什麼。我意識到她的離開讓我喪失了說話的本能,她的離開帶走了我的所有言語,她是從我身體裏分裂出去的另一個自己,我渴望她的自由,獨立和癲狂。我無法愛上隻認識三天的男人,無法在陌生的地方生存,無法相信海誓山盟•••••她的一切都是我所向往的,她那堅定和殘缺的美麗無時無刻不在腐蝕著我自以為是的尊嚴。所以我放縱她,放縱她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現,放縱她用我的qq和別人聊天,放縱她是無忌憚的抽我的煙,放縱她無休止的需索•••••

我的小說還是沒有寫出來,所有的語言組合在一起都顯得那麼俗氣,香煙,流浪狗,人群,這是我看到的事物,無法用現存的句子完善它們的靈魂,思想像條幹枯的河流,裸露在外的河床暴曬著血淋淋的屍骨。沒煙了,小區裏有24小時營業的商店,這是閉門4天後第一次出門,隻為買包煙。多麼可笑的目的,餓的天昏地暗的時候也沒想到出門,吃完冰箱裏的所以食物,剩飯,方便麵,水果,水,還有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