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聲裂帛般一聲響，她就開始急速旋轉。跳騰踏蹴，揚眉弄目，勾魂蝕魄。台下人們一個個瞠目張口，坐立不安，情難自抑。這些人大半都是匆匆過客，慕名而來，對他們來說，瞬間即逝的耀眼足可以驅散旅途的枯燥乏味，以及常年奔波流落的孤單寂寞。這是全場最後一次狂歡，每個人都融化在柳姬旋轉的肉身中。這是全場最後一次狂歡。曲終人散，當她隨戲班之後走出花門樓，陰影處有一個矮小的身影，目光如炯，向她遞過來一塊散發著月光的美玉。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隻叢林裏竄出的野獸，被驚得不行。她沒往石頭上再看過第二眼，就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幾天後猴子搭上一個駝隊去了怛羅斯。龜茲往西過碎葉是怛羅斯城，乃石國大鎮，也是粟特人及各地胡商雲集之地。可謂利來利往，奇貨可居，唯能者得之。老黃帶猴子去找一個據說是波斯來的大賈。大賈仔細看著玉籽，足足有一盞茶工夫，一口咬定世上沒有什麼辟蟾玉。天底下還沒有哪一塊玉石，碰到蟾蜍汁能堅硬如初。但他慷慨地說可以出黃金一百兩買下它。猴子看出他沒有誠意，一口回絕了。
駝隊回來時便遇到劫匪，高鼻深目，毛發黑重，是一夥胡人，揮舞著彎刀將全部伴當趕到一邊，財物全部落入他們的口袋。他們似乎認出了猴子，把他單獨拉到一邊，搜出了大玉。
猴子被打翻在沙漠裏，爬起來要和他們拚命，但明晃晃的刀尖在鼻尖上晃來晃去。“怕不怕？”那人獰笑著問他。他眼角有一條很深的刀疤，眼中開始彌漫著凶光。
他們顯然不想留下活口。猴子當然怕，怕得隻想跪地求饒，但他知道這些招數不管用。在凶光差一點就要閃動時，他嘶啞著嗓子說：“這塊玉籽有什麼稀奇？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裏有成千上萬塊。”
刀疤眼望出來的眼神變了，他眼前的囚犯，頓時變作一座金山銀山。他嘰哩哇啦和另一人交談。猴子知道那是匪首，因為他打扮更加寬綽。腰上纏著一根金色的腰帶，掛著的是一柄金色彎刀。
“你帶我們去，我就放了你。”刀疤眼說。
“我隻帶你去。”猴子說。
刀疤眼和金腰帶都惡狠狠地瞪著他。
“分財寶不需要這麼多人。”猴子補充道。
金腰帶大吼了幾句，刀疤眼轉過頭來說：“我們隻帶三個人。”
餘下的匪徒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把猴子縛住，扔上馬後絕塵而去。在這夥匪徒大聲咒罵的當兒，老黃如夢初醒，牽起駱駝召喚眾人作鳥獸散。雖然都身無一物，但好歹逃得一命。在這沙漠裏，隻有性命，天賜予了你就是你的，其它的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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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駝隊的老黃又在龜茲集市裏看到了猴子的身影。“他們把你放了？”老黃滿臉的驚恐，就像白天撞見了鬼。
猴子還是一副憊懶模樣，搖了搖頭說他弄死了那五個胡人。老黃當然不信他的，一口咬定是他瞅空溜了出來。猴子笑嘻嘻地不與他爭辯。
第六趟去怛羅斯時，猴子順手還帶了幾個小佛像去。他偶然發現，這幾個佛像異樣地暢銷。幾百年前，一匹白馬駝著經卷自天竺穿過西域，來到洛陽，沿途留下的每一個腳印，最終都開成一朵朵蓮花。
第七趟去怛羅斯時，猴子大大小小張羅了一駝隊，除了佛像，還有各種佛經、袈裟、法器、護身符、瓔珞，應有盡有。不消幾日，全部脫手。猴子的一張嘴再也合不攏了，整晚都在往嘴裏灌酒。豔紅色的葡萄酒在杯裏晃蕩，通體的血液在體內奔騰。他望出去滿城都是燭光下的笑臉，奇裝異服的人們乘著黑夜降臨忙著各自的勾當。他把身邊的滿身狐臭豔姬當成了柳姬，血紅的眼裏都是她急速旋動著的腰支……
第二天的怛羅斯卻突然換了一副冰冷的麵孔。滿城軍馬潮湧，一眼望去全是戎裝利刃的突騎施人。高顴骨，濃眉隆鼻，嘴上兩撇八字須。神色窮凶極惡，逢著唐人便砍。伴當見勢頭不對，一哄而散。
“什麼情況？”
“安西軍圍攻碎葉，突騎施人連夜逃於此地。”老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