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國主的禦宴辦在萬壽宮。
此宮建了五年,上月剛落成。和其他方正對稱的宮殿不同,它是的圓,七重宮牆圍著天闕樓,最妙的就是七重宮門不成直線,就算禁衛援軍攻入,七重宮門大開,繞著跑到圓心護駕也要半個時辰,別說計劃開始後,宮門落下石閘,不進不出。
宮中傳聞,雲麾將軍很喜歡它。
東野平在天闕樓前想,那國主一定也是。
西宮桃推了下他,讓他跟著人往前走。
遴選的流程不重要,這個東西在國主落座後便瞬間失去意義,但也要知道一些,因為他們要撐到國主駕到。
具體來說,是“男生那邊”要撐到。
參加遴選的使□□出勇士和異獸,以留在場上的時間決勝負,四強所屬使團獲得資格,角鬥由雲麾將軍主持,國主將在決出冠軍的時候,應十五皇子的請求,煩不勝煩地過來看看。
貴人有意保存刺客的實力,入場的時候,遴選已經開始許久。天闕樓的每一層都是看台,像極某種體育館,或者鬥獸場。底層石圍欄之內是徑長二十丈、鋪著細小白石的圓場。斑駁潑灑或深或淺、紅或非紅的血液。人命與人命的碰撞,氣流激蕩,背生雙翼的巨狼飛出場外,撞歪幾個鐵籠,合抱粗的長蛇從中撕開,犬頭人身的嵌合體頭骨碎裂失去形狀,背負龜甲的蠻牛摔死在腳下,場上隻剩下一個兩米高的肉山巨人。
看台上的喝彩聲爆裂開來。
他們大多是禁衛武官,並土之後連上戰場的機會也無,想要戰功隻能去摘荒民的腦袋,蠻荒邪靈出沒,窮山惡水,禁衛中極少人去,現下有此等節目可看都興奮得很。
計時的沙漏簌簌往下。
其他使團不想讓巨人休息,又放出數頭異獸,廝殺再度開始。
東野平看了一眼。
那些異獸該是開了靈智的精怪,放在別處也許能被當成祥瑞,在雙棲界這個隻有邪靈一個統稱的地方,隻能在馴獸師或者雜耍人的指揮下廝殺,充作某種餘興節目。
雲麾將軍秦圭端坐在最高處,漫不經心地盯著場下。
他的目光不被風頭正盛的肉山巨人吸引,而是若有所無地落在剛進場的營州使團上。他身邊的愛妾們見狀,嬉笑著起哄,讓進入的使團進場,唯獨往日得他看重的菊笙平、元真濃默不作聲,眾愛妾察言觀色,靜了下來。
秦圭卻笑,“有何不可?”
精心準備的刺客哪兒會上場,想是放異獸了。
於是,特製的鐵籠一開,戴著拳套的黑白大熊猛然竄出,轟然撞飛肉山巨人,剩下的異獸一拳一個小朋友,眨眼間清場,黑白大熊仰天長嘯。
“胖——達——”
這叫聲還挺別致?
看台身上觀賞角鬥的禁衛武官遲疑了一下,叫起好來。
像另一種叫聲奇怪的熊。
“啊,太好了。”
西宮桃小鬆口氣,“如果男生那邊頂不住,我可能也要下場,一想到對手都是筋肉派就惡寒。走吧,姑娘們,我們去該去的地方。”
鵝黃長裙嫋嫋而動。
東野平以為要跳舞,莫名緊張起來,“我還是去找虎…”
“然後被一拳一個嗎?”
釘崎野薔薇揶揄道,“走吧,不是跳舞。”
跳舞的話,她也不會。
所以,實際上是端盤子。
看台上有一百來人,有禁衛的武官,也有各使團的隨行禦靈司人員。東野平看到禪院真希和三輪霞。原也有侍奉的宮人,但不知道誰開了頭,使團的負責禦前演出的舞姬也紛紛過來,於是正好地,長裙姑娘們嬉笑著,端著加了料的瓜果酒水穿梭其中。
東野平跟在掛上假笑的釘崎野薔薇後麵。
他的角色身量小,本身免去了許多不懷好意的注視和擾動,加上假笑釘崎毫不猶豫地用酒樽砸掉各種毛手毛腳,剽悍的作風得到了武官哄笑式尊重,一時之間他竟得了空閑,可以看場上一眼。然後就看到:
背棘叢生的鱷魚人一口叼向黑白大熊的頭,縱然閃避及時,也扯下半隻耳朵,滾燙的紅液濺出,看台之上又歡呼起來。黑白大熊大聲嚎叫。
“胖——達——”
“不是!野獸——”
怒氣衝衝的一記上勾拳擊碎鱷魚人的下頜,重坦一般砸在地上,壓碎一片小石子,粉末化作白煙消散,圓場之上倒著各種凶獸。
半麵浴血的黑白大熊粗重喘息,隔著老遠也能看出胸膛在劇烈起伏。他現在是血肉之身,不是咒骸,也不再有三枚核心,體力消耗代表孱弱。一個擠滿噬狼的大鐵籠子打開,三十幾匹裂口惡狼蜂擁而出,淹沒黑白大熊。即使遠在看台也能聽到齒寒的咀嚼聲。看客們緊緊盯了一會,見黑白大熊沒再暴起,遺憾地感歎起來。
“嘖。”
釘崎野薔薇別開眼,沒有再看。
所以她也沒有看到獨手巨猩猛虎落地,僅靠震吼便吹走狼群,單手舉起破破爛爛的黑白大熊,甩抹布一樣掉上頭咬著的噬狼,反手扔出場地,被狗卷棘和虎杖悠仁七手八腳地接住,生死不明的樣子。
東野平緊張起來,下意識探出頭想看更多。
視線冷不丁和伏黑惠對上,稍縱即逝的訝然從他神色中劃過,便很快地偏過臉,主動結束這次短暫的目光相接。
喂喂。
東野平睜大眼,你這樣明顯有事情瞞著我啊伏黑!
到底是什麼…
低頭的一瞬間。
他的思考忽然停滯,啊這。
對哦,我穿著裙子來著。
估計已經死掉了吧。
我在伏黑同學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
雖然並無這種東西。
在不下一個人的期盼中,傷痕累累的獨手巨猩從掏出最後一頭異獸的腦幹,觸手怪倒在累累屍骸之上,披著巨猩殼子的東堂葵渾身浴血,三兩步從屍堆上下來。異獸沒了,就該輪到人了,但在數個使團的勇士被一秒打飛到場外後,這種無意義的試探也停止了,勝者毫無疑問,歡呼雷動。
東堂葵隨手扔掉手裏那塊黏糊糊的東西。
無趣,他想。
還不如在蠻荒,和那些幾年蘇醒一次的遠古巨獸打。
現在回去的話,還能碰到那三頭冬天出沒的雪鴞王,頭上比較禿的那隻留了他一隻手。和這裏的貨色根本不一樣,想想就有趣。
“聽說它不同一般的異獸。”
武官中有人說,“是來自蠻荒深處的。”
“深處?”
有警惕的竊竊私語,“深處都是這種東西嗎?”
它們哪天跑出來了可怎麼辦?
便有人笑,你見過?
沒人見過,幾乎能稱為“預言”的關於滅世第一輪獸潮言論淹沒在五官們的談笑中。東野平似乎知道一些,也似乎一無所知,他端起盤子,跟著不再假笑的釘崎悄然退場。
宮人們的動作很快。
一切都默不作聲地進行,天闕樓門窗大開,散去不妙的味道。清洗濺出場外的血跡,在圓場上鋪上鮮花。廚工精心料理那些看起來能吃的異獸,然後將菜肴乘上特製的紅碟,擺上天宮宴的長桌。美則美矣,味道想也不差,但更像是一種勝者飽飲血肉的象征,沒人會去動那些來自邪從生之地的妖冶紅碟子。陪坐在末席的營州團使嗅覺敏銳地,避開了這個“不常參加宮宴又不機敏者”常會中招的小坑。
國主是忽然駕臨的。
東堂葵太利落,結束得快些,以至於來時宴上已有些杯盤狼藉,眾官參拜之後,國主剛剛落座,坐於團使身後、磨刀霍霍的禪院真希剛要起身,被三輪霞拉住。一個小內官焦急地跑進來,撲在地上——
“國師、國師離世了!”
國主猛然起身。
禪院真希遲疑半秒,莽了上去。
管你坐不坐!老子都開殺!
尖叫聲此起彼伏。
有人喊護駕,有人喊救命。
但都沒有用。
禁衛武官和禦靈司人飛奔到宴廳,血氣上湧誘發藥性,紛紛軟倒在廊外,間或有一兩個能動,也撓不開上鎖的門。過程不必贅述,黃裙姑娘們綁好最後一人,禪院真希也一刀劈開門,帶著三輪霞、禪院真依走出來,門裏站著的隻有麵色青白的國主葉詩心,其他人要麼裝死,要麼真暈,隻有秦圭是真死。
主因卻不是因為禪院真希。m.x33xs.com
而是兩人交手到關鍵,菊笙平忽然對躲桌底下的國主大喊:
“我愛的不是他,是你!孩子也是你的!”
秦圭震驚過度被刺中心脈,綠雲罩頂而亡。
無情的是,除了當場笑出了聲的禪院真依,並沒有人很重視這位定下減丁功製的惡爛權貴。大家都很忙,宮門的閘門已經落下,升起閘門的機關要破壞,天闕樓裏的人需要清空,放到同心圓宮牆中,沒昏迷的還能走幾步,昏迷中的隻能靠拖。
等一切忙完,確定天闕樓能在三萬禁衛的包圍下撐三天,如果加茂憲紀成功蠱惑十五皇子捂住消息則更會久後,停下來的狗卷棘才發現,角落裏黑白大熊已經不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