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平硬著頭皮,尬聊,“啊,那是,那是什麼樣的…遺願?”
“大概是世道變好吧。”
黃衣僧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點從他深陷死牢可以看出來。大約是很久沒有見到一個能交流的人。開了口,便半是自嘲,半是自述地往下說。
他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妻。
十二歲上父母早喪,家境不好,托了父親舊識說情,在鎮上酒鋪子當夥計,有一份薄薄的月錢,不告假、輕省點是能攢的。自家沒人了,他一月一月托人帶錢給妻家存起,二十五歲上回鄉探望,想著提親。結果妻家說,他一直沒來,以為悔婚,早將女兒嫁,問及這些年寄的錢,說是一次沒收到,再問,便拿掃帚趕了人。
黃衣僧停下。
東野平上下左右看一圈。
確實是死牢,“隻是那樣的話,大師不該在這裏吧。”
“見笑,是小僧多想。”
想什麼?
想,若無後來之事,現下是否全然不同罷了。
落了個人財兩空的冤大頭走在路上遭閑人取笑。才知道妻家不是嫁女,是私奔,早三五年,那女子跟著個窮書生跑了,至今了無聲息。冤大頭上山跳崖,醒來在野廟裏,傷養好成拜入廟主門下當個了黃衣僧。
野廟裏有兩撥人,廟主和黃衣僧負責念經打坐,其他人負責殺人劫道。除了廟主想要渡化山匪,兩撥人姑且算作融洽。直到某天山匪劫殺了一對私奔的男女,不因錢財,隻山匪想起來三五年前也是有那麼一對,男的是個窮書生,女的背著月月往家寄錢的未婚夫婿跑了,費大力氣殺了人卻隻得五十來個銅子,實在晦氣,便殺人消火。那夥山匪攏共三十七人。黃衣僧殺人投案一氣嗬成,背下三十八條人命。
似乎應驗什麼。
隨著講述,僧人一身黃衣漸漸失了整潔,大塊大塊的殘紅透出來,仿佛天上下了一場紅雨,這人不遮不掩在天幕下走過,僧衣坦坦蕩蕩地吸飽喝足,以至於入了死牢,風幹了數月,身下坐的幹草沁入深黑血汙,化作刀斧菩薩的蓮台。
東野平皺眉,“斬殺悍匪,怎麼也要入死牢?”
黃衣僧失笑,“你倒是心好。”
可惜心壞的人多的是。
山匪能在這方地界劫這麼長,從來沒官府圍剿,一來是藏身野廟,二來是不留活口,三來也有銀錢往來、人情關係。匪首是縣令的遠親,黃衣僧一投案,就被苦主指認為匪首。不留活口哪來的苦主?自然是有的,妻家進了一趟縣衙就有了。
東野平沉默。
良久道,“這和世道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小僧亂說的。”
兩人間沉默下來。
許是東野平的神色太明顯,黃衣僧覺著連著騙兩次過意不去,鬆口道,“世道好的話,人有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總想著成婚,不成婚一輩子就白活。一個女子和心愛的人離家,可以不用死。廟裏全是盜匪,拿著人命賺錢,官府知道了還能分一杯羹。”33小說網
話說到這裏,應是盡了。
東野平卻問,“你為未婚妻殺人,是愛她嗎?”
這不該是個問題。
凡能聽到這裏,是個知事的都會以為他對未婚妻子情根深種。但這又是個問題,因為他確實不愛。
“愛者,私也。”
黃衣僧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殺人,不是因為私心向她。時至今日,也沒太記得清她叫什麼,銀翠還是春丫?我往她家中寄錢、上門提親、她私奔我問她下落,皆不是因為私心向她,而是一件要務,需做的事情。上山跳崖正是失了這件要務,活著無趣罷。”
“那又為何殺人?”
“非殺生,是護生。”
見少年人一臉我信你個鬼,黃衣僧隻好道,“廟主師父一向說眾生平等,殺人如麻的山匪也是可以渡化的,故而一直以經書教化,山匪數次打傷瀕死也無悔。小僧怪他迂腐,卻也沒有阻他,隻因心想山匪劫道為生計,正如鷹食兔,小僧若是報官,山匪必死,怎可因兔殺鷹。”
隻是那日,山匪殺人不因生計,隻為消火。
他把劈柴的斧子磨利索,劈了劈三十七塊朽木,護一護山中匆匆行人。他來投案不為山匪,為的是廟主師父。
死牢中,黃衣僧垂眸,“那時,師父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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