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迎長歲歲同,太平簫鼓間歌鍾。雲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開昨夜風。
乾隆三十七年立春剛過,天氣乍暖還寒,一連飄了幾天的鵝毛雪花,地上的積雪一尺多厚,樹杈房瓦上也積著層層冰晶,玉瓊樓台,一片銀妝素裹的世界。
一場盛雪沒有阻擋新年臨近的腳步,市井、酒肆、茶坊、衣鋪擠滿爭相采購的人群,行人摩肩擦掌接踵而至,街道兩旁的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王府街上一品香門口的小二哈著袖子,亮堂的嗓音迎接四麵八方的客官。從一品香正對的那條岔口一直往南走,走到盡頭左拐,便進入一條尋常的胡同,叫落花胡同,落花胡同中央,灑金匾額上漢滿兩文提著喜塔臘府四個大字,在這府邸西南角一處僻靜的院落裏,白雪茫茫中一位麵容清麗的女子正提著木桶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色小襖,不施粉黛的幹淨麵容,仿佛與這連天的清白空茫融為一體,似冰峰懸崖間傲然盛開的一隻雪蓮。那雙剪水秋瞳微微垂著,眸光落在哪裏,哪裏仿佛就開出一朵潔白的蓮花,微微抬眸之際,那眼底的清澈與動人便一覽無餘,仿佛一汪清泉潺潺流過心間,給人洗禮,讓人難忘。她就是喜塔臘府和爾敬額的小女兒,喜塔臘茗萱。走到井旁,下桶,灌水,上搖,所有動作嫻熟而一氣嗬成。她提桶回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高大身影,給猛然回身的她嚇了一跳,手裏提得那桶水也因陡然變動的力道而濺了出來。
“哎呦——”盛住一個機靈,趕忙靈活的跳到一旁。
茗萱白了他一眼道:“既然來了,就先去後院看看額娘,悄無聲息的躲在別人身後,就是濺你一身水也是活該!”
盛住快步跟在茗萱身後,“見了額娘,又該數落我不好生讀書,不思進取,我何苦去討那一份罵!我的問候妹妹帶給額娘就是,我今日來找妹妹,是有好事要和妹妹商量!”
茗萱不為所動,腳下的步伐越發快了起來,帶起腳底的雪花飛落。盛住無奈,拽著她的胳膊,圈固住她行進的步伐。
盛住怕好不容易圈住的人,一不留神又跑掉了,急迫道:“和琳和大人要來我家提親,要我問妹妹,意下如何?”
茗萱腳步是停了下來,氣勢卻絲毫不弱,“我幾時說過我要嫁人?”
“妹妹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和琳大人自去年春來府上參加了阿瑪的壽宴後,便常借故來府上向阿瑪請教問題,他身邊的能人誌士才學高於阿瑪的何止數人,卻偏偏向阿瑪請教。阿瑪去江夏治水後,他便把我收到手下當差,如今,我在和大人手下做得順風順水,也全都仰仗他的關照和提拔。他這般關照和提拔我喜塔臘氏,究竟是看在誰的麵子,妹妹竟毫不知曉嗎?”
一對紫玉襄金菊瓣耳環安靜的躺在盛住寬厚的手掌上,紫玉本就少見,而這對玉晶瑩剔透,光滑溫潤,仿若奪人心魄的紫色瞳仁,又似被薔薇染過色的千年琥珀。
“這是和大人給妹妹的定情信物,妹妹務必收下!”
茗萱推回盛住的強塞硬塞(se),“我不要!哥哥從哪裏得來的,還還回哪裏去,若是稀罕,隻管自己收著!”
“我說萱兒,你怎麼如此執拗?和琳的哥哥和珅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又娶了英廉大學士的孫女為妻,和家在朝中的勢力蒸蒸日上,日後必是達官顯貴,妹妹日後的榮華可是今日可想的?”盛住說著把紫玉耳環往茗萱手裏塞,“這定情信物是和琳大人的心意,妹妹必須收下,這樁婚事,我也替妹妹答應了,妹妹就等著他日一身紅妝去和家做享清福的二少奶奶吧!”
茗萱心裏一陣酸溜溜的,聲音也哽咽起來,“哥哥這般逼我,就不怕日後人財兩空,既然哥哥看上了和家,不如自己嫁過去吧。”茗萱想走,盛住哪裏肯放過,因為和琳的事情,兄妹倆不知爭吵了多少次,盛住了解茗萱的個性,寧靜淡泊,不為名利,這點和他盛住截然相反。然而兄妹倆從小到大的成長中,盛住與茗萱爭吵,沒有哪次是占了上風的,許多時候盛住都是爭吵過後默默遵從了茗萱的意見,但是這一次,盛住想,無論如何,都得讓妹妹聽他一次。
“不管怎樣,終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瑪不在家,這件事妹妹就得聽我的,這紫玉耳環,妹妹說什麼都得收下!”兄妹倆在院子裏撕扯起來,那對精致的名貴耳環在兩人的你推我攘中哪裏還成樣子!
“倆兄妹在院子裏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額娘郭絡羅氏不知何時從房間出來,已泰然站在兩人身後。
“茗萱,一個女子在自家院落裏吵鬧著婚姻大事,把禮儀羞恥至於何地!”
“額娘……”茗萱剛想分辨,卻聽郭絡羅道:“盛住,你妹妹的婚事到底要等到你阿瑪回來做主,你怎能草草的就替她答應!”
兄妹倆一時都沉默不語,等郭絡羅把倆人各自數落一番,方才散去,母子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