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我的樓下住著一位外科醫生。
搬來的第一天,我下樓補充日用品的時候,正好遇到幾個人架著一具血淋淋的人體衝進他的門。
門關上後,我注意到門上掛著一塊顯眼的牌子,標例出數項常規手術價格,比如:一英寸傷口縫合七美元。我笑了笑,值得玩味的是牌子最下麵充滿了危險和黑暗感覺的一行字——移植器官、換臉整形價格麵議。
在我的印象裏,那些黑市無照醫生通常都曾有過慘痛的經曆或者扭曲的人格,比如醫療事故,比如對至愛的絕症無能為力,比如憑主觀臆斷對病患實施安樂死等等。
他們酗酒、拮據、消沉潦倒,大多住在肮髒潮濕的地下室裏,外形可能是臉色蒼白、衣服褶皺、終日帶著黑框眼鏡、頭發肮髒卻梳得一絲不苟的懦弱中年男子,也可能是背部彎曲、頭發糾結、滿口黃牙、除了煙酒就是粗話的幹瘦老頭。
當然,例外始終存在,一如紳士類型(開膛手傑克),或科學狂類型(弗蘭肯斯坦的製造者)等等。
不過很快我就知道了這隻是我的偏見,一個甚至有些可笑的偏見。
早晨,我醒來,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微眯著眼睛盯牢Cross看,他身上穿著我為他買的新睡衣,水藍色,和床單一樣的顏色。
Cross就要醒了,我專注的看著他,那兩扇濃密卷曲的眼睫輕輕顫抖,隨後遽然睜開的湛藍的雙眼中令人意外的透露著一片安寧暖和的光芒,他靜靜的望著我。
我們彼此相交的視線中間所傳達的唯一的信息如果必須用語言來表述的話,可能隻有‘無奈’這個字了,我們可以拒絕,可以掙紮,可以逃避,可以無視,卻無法否認。
無法否認的僅僅隻是彼此的外表嗎?
我垂下眼簾,收斂起目光。
「等一下我們出門。」
我一邊向盥洗室走去一邊說。
左臉已經消腫,裂開的嘴角已經收口,將頭發放下來,蓋住額頭的創傷膠布,一件軍綠色的高領夾克,拉鏈規規矩矩的拉到頭遮住脖子上的一圈淤痕。
Cross也穿好了衣服,略顯寬大的帆布襯衫和格子長褲。
我從門旁裝飾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副淺紅色鏡片的平光眼鏡戴上,背起整理好的書包。
出門,下樓梯,站在公寓大門的台階上,我下意識的看了眼旁邊的Cross,他正仰著臉眺望遠空。
此時的天空,沒有絲毫雜質純淨的藍色天空,和幾乎靜止的巨大的雲朵。
今天是周末,周末的早晨往往很安逸,路上沒有什麼行人,我們可以一手拿著裝滿可可的紙杯,一手拿著包在油紙裏塗滿漿汁的熱狗悠閑的沿著人行道走著。
Cross圓杏仁核般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我們路過的每一個櫥窗。
我曾經也像這樣,但是和誰一起?
那模糊的映像旋即如海上的泡沫,留下一絲觸摸不到的痕跡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和人像這樣同行,我的生活教育我人生來是孤獨的,或者說我們應該孤獨,那並不是錯誤,也不是痛苦。
但是現在我接受了一個人,一個不合理的存在,我必須適應他。
我常常無意識的盯著他,觀察他,分析他,然而真的是他嗎?
我的眼睛其實是在透過他看著自己、觀察自己、分析自己,我想要了解的,想要為之解釋的對象從來都隻是我自己。
但客觀事實卻不會因為我的意誌而轉動,我不能否定他作為一個個體的存在,也就是說,當我透過他看著我自己的同時,我也不得不看到了他。
基本上,我認為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所有的存在都具有其各自特定的存在理由。
Cross的出現必定也含著一個相應的理由。
我接受他但並不代表我信任他,我想不出他或他背後操縱他的人要從我身上圖謀什麼,可能會帶來怎樣的傷害。
至於最差的結果,唇邊慢慢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將紙巾遞給Cross,我已經設想好了。
【B】
旋上消音器,手指在槍管上溫柔的撫過,分辨著每一分金屬的觸覺,抬手瞄準,重複做了幾千幾萬次的動作,手臂與肩膀平行呈直角,無需瞄準器,大腦已經完成了精確的計算,目標、距離、角度、第一射擊點、空氣濕度、風速、動態預測、運動軌跡、第二射擊點……他手中這把槍的最大射擊有效範圍為半徑1.6千米,混合金屬彈頭,水銀填充,穿透力5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