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娘一手挑起鑲著茶色綃紗的竹簾,另隻手上端著個烏木填漆嵌海棠花的托盤,步履匆匆走了進來。她手腳麻利地安了炕桌,將一碗清粥並兩碟開胃小菜碼放得整整齊齊。
瞧見陶灼華眉心鬱結的模樣,娟娘急急問道:“小姐又不舒服麼?”
“沒有,隻是口中有些發苦”,陶灼華斂了眸間的哀傷,衝娟娘嫣然一笑。
女孩子的眼眸純淨湛清,帶著對娟娘深深的依戀,輕顫的睫毛扇動下,有種似要落淚的柔婉。
娟娘心下一酸,將溫熱的米粥送到她的唇畔。陶灼華就著娟娘的手貪婪地飲完那一小碗米湯,又吃了兩口脆脆的糖漬蘿卜,身上漸漸有了些力氣。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陶灼華一邊拿帕子拭著嘴角,一邊輕輕問娟娘道:“娟姨,我病了幾日,有些糊塗了,如今是什麼日子?”
娟娘悵然地立在榻前,既憐憫又有些傷感地回道:“今天是景泰十三年六月初五,昨日剛剛過了夫人的頭七。”
那些個久遠以前的往事,如黑夜裏星星點點的燈火,漸漸穿成了線。陶灼華擁被而坐,任由漫天的思緒將她的記憶全部穿起。
景泰十三年,她不是那個已然過盡千帆、早到花甲之齡的垂垂老嫗,而是豆蔻爛漫、純真無瑕的青蔥年華。
時光真得回到了從前,一切可以重來一遍,這樣的感覺太過美好。陶灼華想著想著,唇角便不由彎開了好看的弧度,似粼粼波光悄然浮動。
小丫頭收走了碗碟,再將瓶中的殘荷換去,重插了兩枝盛綻的白色菡萏,清淡的香氣便在房內彌漫,娟娘瞅著她眉眼舒展,也不由綻開了會心的笑容。
雨漸漸小了,清脆的叮咚之聲時而打上軒窗,卻依舊不肯停歇。
陶灼華倚在娟娘懷裏,聽著娟娘娘溫言軟語的寬懷,嗅著她身上熟悉的馨香,久久不舍得鬆手。
外院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舅母黃氏得了茯苓的稟報,顧不得路上濕滑,攜了女兒陶春晚,帶著幾個丫頭婆子風風火火前來探看。
娟娘起身相迎,黃氏已然就著茯苓打起的簾子進了門。她緊走幾步來到陶灼華榻前,關切地俯下身去問道:“夕顏,可好些了沒有?”
黃氏年逾三旬,雖然保養得宜,眼角也已經有了細細的魚尾紋。
她身著雪青色涼綢右衽帔子,臂間鬆鬆挽著淺赭色的披帛,露出腕上一對冷翠色的玉鐲,福態的圓臉上透著和煦與溫柔的微笑。
望著一直對自己疼愛有加的舅母,陶灼華本想露出開心的笑容,卻又牽動久遠以前的記憶,驀然間便淚流滿麵。
是了,這個時候自己的名字喚作夕顏,並不叫做灼華。
景泰三年的瑞安長公主綺年玉貌,新科探花郎風流倜儻,兩人春風得意,花前月下賞盡良辰美景。蘇世賢枉負賢名,早忘了糟糠之妻陶婉如在家癡癡等候。
陶婉如月子裏望眼欲穿,等來的卻是京中一紙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