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不知何時烏雲遮住滿麵星辰,有夜雨脈脈撲麵,她才恍然抬起頭來。
幾步之遙的竹籬小屋,便是陶灼華這些年棲身之所。她蹣跚著走回房中,換下被雨沾濕的衣裳,再燃起一點燈火如豆,斑駁的銅鏡映上自己布滿溝壑的容顏,又不自覺咳了幾聲。
夜風掀起窗上的布簾,吹著她單薄的身子,嗓間又是一陣腥鹹。陶灼華劇烈地咳嗽著,一口猩紅的鮮血染在雪白的手帕上,身子抖如風中的落葉。
眼皮鉛樣凝重,深覺大限已至,陶灼華腦海間的畫麵卻是愈見清晰。她安然地闔衣而臥,在一片靜謐的雨聲中漸漸沒了呼吸。
夏雨滂沱,六月的午後,平州府一戶僻靜的宅子前,水花從飛簷翹角間嘩嘩流下,砸在青黑色的方磚上呯然濺開,騰起朵朵素色的水花。
裏頭一方小小的院落依湖而建,黑漆冰裂紋的院門上糊著雪白的對子,一叢碩大的芭蕉掩映著青磚黛瓦的宅院,廊下兩盞蒼白的紙燈籠在風雨中搖曳。
正屋裏燃著兩支白燭,供著一爐素香,後頭是塊黑色燙金的牌位。案桌下頭擺著兩隻藤編的蒲團,中間是小小的火盆,裏頭盛著些已經燒成灰的紙錢。
後頭的廂房裏,臨窗的大炕上半懸著冷綠色的紗帳,一位年僅十歲的小女孩兒臉有淚痕,身上搭著一床月白底子的夾紗被,正沉沉而眠。
她的身畔坐著一位身著雪色素麵帔子的仆婦,發髻上簪著一朵白色的絨花,正一麵憂心忡忡地探試著她的額頭,一麵吩咐下頭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茯苓打盆熱水,再擰了帕子過來。
茯苓隻有八九歲的光景,穿著身半舊的青綢衫褲,外罩白色對襟比甲,腰間結了根素白的絲帶。她水汪汪的眼睛裏暈著淚光,小心翼翼地問道:“娟姨,小姐還燒不燒?她吃了藥,怎得還不醒來?”
被稱做娟姨的仆婦名喚娟娘,剛剛送走了主人的頭七,又遭遇小主子的高燒,已然心力交瘁。她籠了籠垂落在頰上的絲發,勉強笑道:“你放心,燒已經退了。小姐連日傷心過度,如今吃了藥安安穩穩睡一覺也好。”
茯苓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她快手快腳打了水來,擰好了帕子遞到娟娘手中。娟娘拿溫熱的帕子撫上小女孩雪樣的容顏,輕柔地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蜷縮在竹屋裏的陶灼華一直被濃如潑墨的黑暗籠罩,她好似順著條長長的甬道摸索前行,漸漸在無盡的黑暗裏看到了一絲絲的光明。
光明的盡頭,似是有人逆光而立,依稀是娘親年輕的容顏,一時又化做何子岑的黃衫磊落,卻又離她漸行漸遠。
陶灼華一時喚著娘親,一時又喚著子岑,急急地往前奔跑,拚命要抓住那漸漸消逝的人影。她的身軀在榻上不安地扭動著,蜷縮在被子底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揮舞,驀然張開了雙眼。
娟娘卻是瞧見榻上的小女孩睫毛輕顫,在聲聲夢囈中張開了緊閉的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