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飄兮風渺渺,雲蔽日兮雨潦潦……”
寬闊的宗祠大廳內,站滿了穿青灰色深衣的人,每個人都雙手合十輕貼於腹部之上,低垂著頭,將視線投入比自己鞋尖前一些的地麵上,恭敬地聽著祭師唱頌。
“魂靈歸兮路蕭蕭……”
鑼鼓聲聲敲。
“動悲號兮夜迢迢……”
嗩呐催人淚。
今日是穎都的祭靈日,整個陵都停止一切耕牧和貿易活動,茶肆酒樓等也全都歇業,皇族要去平墩山祭天地,其餘的各族百姓都在本族宗祠內祭靈。
位於朱雀大街上的書香世家蘇家對祭靈日更是一絲不苟,他們提前幾日便開始采買玉帛、犧牲、香酒等祭靈用品,祭靈日前三日裏戒肉戒酒,還請了十二名一等祭師,當天天還未亮之時,全族人就起身沐浴焚香,靜靜侯立在宗祠門邊等待時辰。
一位膝蓋微彎,脊背卻挺得直直的老人站在最前方,蘇盛是如今蘇氏的族長,即將邁入古稀之年的人精氣神已大不如前,然而在祭靈日這天卻事事躬親,不敢鬆懈。
灰蒙蒙的天空已隱隱現出霞光,澄紅的光線一點點地穿透雲層,那圓弧慢慢升起,就在那半顯半藏的時刻,蘇盛抬手,食指和中指並攏虛指了指太陽穴,隨後全部人都將雙手貼於腹部,低垂著頭望向地麵,祭師開始敲鑼鼓和吹嗩呐,隨著樂聲歌唱祭靈歌,還有穿著鬼服的祭師伴著歌聲的節奏跳舞。
腳點地,頭抬起,中指微翹,左手向天,右手平伸,旋轉。
敲鑼聲一下比一下急促,嗩呐悲聲悠長。
“天公佑我族靈兮,佑我族靈兮……”
歌聲越來越高昂,舞祭師蹬蹬蹬地越轉越快。
“杜神保我福祚兮,保我福祚兮……治四象。”
鏘的一聲!鑼鼓聲戛然而止。嗩呐聲最後拖出一個綿長的音,舞祭師停下了旋轉的腳步。
圓日破曉,天完全亮了。
蘇盛帶著族人,雙手合十貼於額頭上,然後朝著天地往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片刻之後,將身子轉向神台上供奉的祖宗牌位,以同樣的方式鞠了一躬。
接著每個人拿起旁邊小桌上的“木靈水”一飲而盡,木靈水是用數十種草木提煉出來的精華熬製而成的,在祭靈日這天喝下木靈水,大陳人相信,這一年好運會一直伴隨自己。
之後各人按照長幼親疏的順序排列好,每人都點燃三柱香,虔誠地給祖先牌位上香。
按理說如果族長沒有其它的事情要說,當最後一名族人將香獻完之後,祭靈儀式到這裏就應該結束了。但是蘇盛從袖中拿出一個古樸的盒子,看起來有一些年頭了,上麵還刻了一朵君子蘭的紋理,顯得素雅又高貴。
族中人看到他將這個盒子拿出來,便知道他是要把族長之位傳下去了。眾人表麵不顯聲色,心裏卻暗暗思索著應該是要傳給蘇盛的嫡長子蘇璽寄。誰料到蘇盛肅穆地道:“裕兒,過來。”
裕兒!竟然是蘇裕,蘇盛唯一的嫡孫。除了蘇盛自己,其他人都有點驚訝,不過轉念一想,蘇裕倒也擔得起這個位置。
蘇裕如今才剛過而立之年,卻已是連中三元,一甲奪首,他的才能固然令人敬慕,但是更讓人景仰的是他的品行,蕭蕭肅肅,端正而不拘泥,溫文而不疏離,承慶帝也十分賞識他,授其太子少師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年紀不大卻已鴻翔鸞起,漸漸地,官場上的友人便給他起了一個別稱,叫“昆山玉”,翩翩公子,如玉在昆。
一男子從站得方方正正的隊形中走出,他的表情嚴肅,雲眉朗目,眼尾卻稍稍往太陽穴上斜去,拔出了另一種豐采,氣度雅正,此人正是蘇裕。
“孫兒在此,祖父有何吩咐?”
“裕兒,今日我便將族長之位傳給你,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族族長,要謹守族訓,嚴於律己。”蘇盛將那盒子打開,伸手遞給蘇裕。隻見那木色的盒子裏,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枚玲瓏玉,中間用楷體印著一個“蘇”字,玉質通璞,似一抹碧綠深潭水,透著溫潤的光。
蘇裕躬身雙手接過盒子,莊重道:“孫兒謹記族訓,定不負祖父所托,亦不負族人所望。”
“好,好。”蘇盛欣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