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齡醫院出來的那一刻,我打了個寒戰,一陣風在我麵前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而過。
已經深秋了。
方才醫生的話還在我腦海中回響,嗡嗡的,像是直升機螺旋槳,在我腦子裏翻江倒海。
“方太太,恐怕最多隻有半年,你的眼睛就徹底失明了……”
我捏著化驗單,隻覺得渾身發冷,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
“那如果,我動手術,治愈的幾率有多大?”
醫生的臉色有些不好,尷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大概……不超過百分之五,因為五年前車禍留下的血塊,位置有些特殊,保守治療的話,效果可能不大,但如果是動手術,還有重見光明的可能,隻是……”
醫生吞吞吐吐地把後麵的話講完,“隻是以目前的條件,您能成功下手術台的幾率,也不超過百分之五。”
不超過百分之五……
從醫院出來的路上,我腦子裏一直在想著這句話,整個人恍恍惚惚。
我不能死。
我爸還在醫院裏躺著生死未卜,我還有那個放心不下的人,我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活下來的代價是,我愛的人不愛我,和餘生都要麵對的黑暗。
心越來越冷,我站在橋頭,漫無目的地轉了好幾圈,猶豫良久,才拿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是我的老公,方旭卿。
那邊響了快十秒才緩緩被人接起。
“旭卿。”
我啞著嗓子,絲毫沒查覺到自己聲音裏的小心翼翼。
“晚上你回家嗎?”
“有事?”
電話那頭的男聲,很冷清,就跟他那個人一樣,一直都不好接近。
我原本想好的一些話堵在喉頭,就因為他這兩個字,徹底被打亂了。
“那個,我……”
話說到一半,那頭兀地出現一個嬌俏的女聲,帶著一點南方人特有的吳儂軟語。
“旭卿,誰在給你打電話呢?快過來一下……”
方旭卿的聲音驟然變得柔和,像是在哄著她,“乖,我馬上過來,再等我一會兒。”
他從來沒有這麼溫柔地對我說過這些話。
我怔了怔,聽見他的聲音陡然變冷了幾個度。
“有什麼事明天說,不要給我打電話……”
我沒聽完他後麵說了什麼,就很識相地掛斷了電話。
差點忘了,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在蘇小姐那裏。
鹿城人都知道,我顧思茹嫁進方家,是卑微的麻雀一朝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當年的落魄千金,家裏債台高築,卻靠著嫁入豪門,保障了自己後半生的榮華富貴。
在外人眼裏,方先生對我百般疼愛,我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是整個鹿城的佳話。
可隻有我知道,方旭卿眼裏的光芒再暖,也隻屬於那位蘇小姐。
顧思茹,方太太。
從始至終,都隻是為了成全他們的一個幌子。
我從包裏拿出化驗單,將白紙黑字的紙撕成碎片,在風裏揚開,漫天的紙片如同雪花一般散落飛遠。
醫生開的藥還是要吃,我吃完藥,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隻好閉眼在沙發上窩著。
晚上的別墅裏有些冷清,我晚上做的飯在桌子上,早就涼了。
結婚三年,除了方先生刻意的應付,他是不會回來吃飯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樣。
方旭卿回來了。
聽到動靜,我迷迷糊糊睜開眼,正好看見男人從玄關處走進來,幾乎是條件反射,我從沙發上坐直了身體,語氣不覺帶著一絲討好。
“旭卿,你回來了?你餓不餓?又沒吃飯嗎?我去幫你熱……”
“不必。”
他沒有停下,一邊煩躁地鬆著領帶,一邊往臥室門口走。
我又隻得跟往常一樣跟上去,從他手裏接過他的西裝外套,打算如往常一樣將他的衣服安靜收起來時,他遒勁的大手,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渾身一僵,有些茫然地抬頭。
高大冷峻的男人就站在我跟前,他的五官深邃,麵色冷峻,緊繃的下顎,讓他的麵部線條顯得剛毅了許多。
手腕處傳來的疼痛在提醒我,他現在很生氣。
“你昨天去找蘇綰了?”
劈頭蓋臉的質問,夾著冰冷刺骨的寒霜,將我整個人冰封在原地。
如果不是昨天去找她,或許今天的我,還不知道自己沒幾個月的光明可見了。
我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發懵,緩了好幾秒,才微微皺眉,回答了他。
“旭卿,我……”
“顧思茹。”
他連名帶姓地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冷到了極點。
“當初跟你結婚,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倆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還請你謹記自己是什麼身份。”
麵無表情的一句話,猶如當頭棒喝,將我原本還有幾分希翼的心,徹底打回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