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1 / 1)

太冷了。

冷的是這整一具身軀,還是一顆心?

陸離坐在地板上,摸了摸自己的脈搏,發覺脈搏跳動得很慢。身體也極冷。整個人睜眼看著,隻見到整個房間中蒸起的茫茫白氣,如晨霧,隻是卻冰冷,缺乏暖意。

她感到整個人很困乏,身子無力地趴倒在水晶棺前——不,她曾反複糾正著:“這不是水晶棺!這不能叫棺!穆懿還活生生地躺在裏麵呢!有呼吸,有心跳,隻是極緩極緩!”

從水晶棺——不,從那具長方形的密封式巨大盒子中,伸出來幾條管子,連接著另一頭的巨大儀器,上麵跳動著紅色綠色的數字。這些冷冰冰的機器,連同整個房間中的製冷器,和從各處噴湧而出的白色氣霧,使得這房間形成一種奇異景觀。

最奇異的,卻莫過於房間正中的透明長盒中,安然沉睡著的男子。他的嘴唇堅毅地抿上,靠機器維持著微弱的呼吸,身體表麵溫度極低,以減低體內毒素的運行速度。

陸離趴在這透明的,把她跟穆懿隔開的殘忍玻璃之上,用手指輕輕地描摹著玻璃下,穆懿的那張臉。鼻子鼻子,眼睛眼睛,嘴巴嘴巴……她的手指輕輕移動,心想:以後孩子出生了,一定跟他的父親長得很像吧……

這麼想著,她的嘴角綻了一絲久違的笑容,一隻手不禁移到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就這麼倚著那冰冷的長盒坐著,以最接近穆懿的距離,慢慢地回想著他的氣息。

她的手慢慢朝前伸出,從白色小圓桌上,摸過一包MildSeven。

穆懿以前不抽這種煙,卻不知為何,在他們住小屋的那段時間換了這牌子的煙。現在想來,他當時已經知道自己身體有異了,連身體也承受不了以往的甘醇濃烈的香煙了。隻得換了溫和的。

不知為何,手指竟有點微顫。手一抖,煙盒上擱著的打火機掉下地來。啪嗒。掉在陸離的腳邊。

她俯下身子去撿,卻感到肚子內的孩子在提著自己。

“連你也感受到父親的存在了吧……”她微微一笑,撿起那打火機,啪地騰起火苗。那小小一團的火焰,是這極冰涼室內的唯一暖意。

她抖著手指,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香煙,銜在嘴上,慢慢湊到火苗上點燃了。煙尾亮起一點暗紅,她慢慢吸了一口,那煙一下子湧入肺部,像抓擾著她的肺。她受不住,不禁輕輕咳嗽起來。

身體似乎一下子暖了起來,那暖意從腳趾頭一直往上騰,充滿了整個身體。

她邊咳嗽著,邊吸入第二口煙。

令人懷念的……穆懿的味道呢……

她的嘴角忽然露出笑意,又一陣煙味嗆著了,她捂著嘴巴咳嗽,那咳聲最後化作似笑非笑的聲音。她就這麼捂著嘴巴,彎下腰,邊斷斷續續地抽著煙,邊緊緊弓著身子。以一種貪戀那香煙溫度的姿勢。

仿佛自己正貪戀著的,是穆懿的體溫。

她把背部弓得更緊,緊緊貼著後麵那冰涼的透明長盒而坐。

以最靠近穆懿的姿態,沉湎在過去僅有的回憶中。

房門什麼時候被猛然推開,她也沒察覺,整個人像醉過去一樣,忽然彎彎軟軟地,躺倒在有力的臂彎中。

陸離費力地睜開眼,見到酷似穆懿的眉眼。她一時回不過神來,隻聽對方咬著牙:“你也太不像話了!”說著便把她整個兒抱出了這房間。

“我……”她來不及把話說完,又呆呆地看著那張臉。隻聽對方沉聲說:“清醒過來吧!我是穆川,不是穆懿!哥哥他已經做了手術,沉睡過去了!在找到藥物之前,都不能讓他醒過來!”

陸離慢慢地回過神,隻聽穆川的聲音緩和下來:“你懷著孩子,怎麼能夠抽煙!”他的話沒完,卻見陸離舉起自己的手指,放在鼻尖下,像上了癮一樣,嗅著手指間的煙草味。

穆川緊緊抓住她的手指,按捺住不讓她動彈。“我不能讓你這樣下去……為了哥哥也好,為了你也好……”頓了頓,他聲音沉痛,“即使你會恨我下去,我也不能這樣放任你。”

“我不恨你,我怎麼會恨你?”陸離卻突然一笑,卻笑意卻淒然得讓人動容,“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跟穆懿,流著完全相同的血。對你,我是再也恨不起來了……”

穆川的眼色一震。

此時他抱著這瘦弱的,懷著小生命的身體,已經離開那房間。陸離像是從那個異境中清醒過來了,眼神又回複了平常的冷靜。她輕輕推了下穆川的肩膀:“我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我。”她從他懷中掙落,下了地來,隻是一隻手仍抓住他的衣袖:“你要盡快找到那藥物,讓穆懿早點醒過來……”

穆川無聲地點點頭。

陸離微微一笑,卻是什麼也不再說,隻慢慢回身,朝自己家的房間走去。

穆川站在原地,無聲地看著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