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歌舞伎)(1 / 1)

盡管在東京,這一黑瓦屋頂、朱白相間的桃山時代式建築物,卻讓人恍如置身京都。建築物內部是個劇場,雖然寬大,卻空無一人。唯有二樓可容二十人的觀台上,坐著十幾個身穿和服的男子。

為首的那人臉容英俊,隻橫貫麵部的一道刀疤,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他便是辻影久。

後麵的人知道統主在觀賞歌舞伎的時候,最反感別人做聲。因此都戰戰兢兢地坐好了,一動不動。有人目光下移,卻見到樓下一個穿著清麗碎花和服的少女,輕輕在前排落座。

他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胖子,用眼神示意讓同伴看,意思是說:誰那樣大膽,在辻統主看戲的時候闖進來啊?

胖子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朝他極慢地做著嘴型:“那——是——辻——友——繪——小——姐——”

舞台上,幕徐徐往上升起。

臉部和手都塗滿白粉的豔裝女角,端坐在舞台搭建的內景前,造型華美,瞧不出是男性。①這時舞台右前方兩個身著深色日式禮服的男子,開始唱起戲文來。舞台上,那衣飾華麗的男身女角,扮相極盡妖媚,與另一頭發花白的男役者對舞。因為受裝束的製縛,日本舞踴的動作較為緩慢精致,一幕戲下來,便是一個小時過去了。

按照正常歌舞伎表演的規矩,本是中間休息十分鍾的。辻影久卻命人吩咐下去:“讓他們休息,不用再演了。”

手下退出後,那觀台上圍上來眾人,自然形成了圓桌會議。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會議的目的,是要討論怎樣應對剛上台的Vasari新教父,金木崎。

未等辻影久開話,年資高的北條已是一拍桌子:“剛剛那幕戲,不知道大家看明白了沒有?!說的是鐮倉時期源家和平家的恩怨,但中間牽涉的,又何止這些!我們犯不著趟他們的渾水!擺明態度,說明我們哪一邊都不站!”

另一邊的老前輩井上卻抱著手臂,冷冷一笑:“哪一邊都不投靠?!Vasari也好,西京門也好,他們雖然互為敵人,卻還沒到吃得下對方的時候!怕是我們會先被他們哪一個吃了!”

言訖,井上卻抬眼看了看辻影久。眾人明白過來,跟瞳門中其他自視資曆高的前輩不同,井上向來站在年輕的統主這邊。他的這番話,隻怕也是代表辻影久的意思。

北條正要反駁,辻影久卻擺擺手,製止了他。他抱著雙臂,用嘶啞的聲音說:“井上說得有道理。Vasari雖強大,但在亞洲勢力遠不如西京門,兩者處於勢力均衡的平衡局麵。但雙方都想吞掉對方。處在中間的瞳門,很可能變成被這兩條毒蛇吞掉的象。”

眾人都不作聲,隻有北條冷聲一哼:“瞳門可是曾經跟西京門訂過婚的!西京門的穆懿,斷不會……”

辻影久忽然扯著嗓子一笑,那聲音像是悲風呼嘯,他止住笑聲,才看向北條:“西京門?你了解西京門的穆懿是怎樣一個人?他的父親把自己的愛妻殺掉,他把自己的親妹妹殺掉,那一年他才十二歲。你認為他會對我們留情?”

北條一時語塞,辻影久又道:“相反,正因為我們曾經跟西京門訂婚,又是日本最大的殺手家族,你猜Vasari要踏入亞洲的話,第一步是什麼?我們豈不是正站在風口浪尖上?”

這時,一個年級較輕的人插話:“但Vasari家族在不清楚亞洲的水有多深的情況下,斷不會貿貿然就把這樣一個大殺手組織滅掉的。”

“今時不同往日。”辻影久的臉籠罩在陰影中,“要記住,今天掌握Vasari的,是金木崎!他是在亞洲的金堂長大的!更何況……外麵已經有風傳了……”

接下去的話,辻影久沒說完,但眾人都已明白過來。外麵已經傳聞,說是當年放火燒死金木崎在佛羅倫薩開畫廊的小舅舅的,就是瞳門的人。

這時門簾忽然一響,少女甜美清脆的聲音自門邊傳來:““那麼何不用最愛用的聯姻?犧牲女人的幸福來完成大業,不是瞳門最愛用的策略麼?”

眾人回頭看去,見是辻友繪。大家都不敢說話,隻屏住聲息,見她身穿清麗的杏色和服款款步入,如一朵清蓮。烏黑的頭發高高挽起到腦後,隻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無畏地看向前方。

她走到辻影久前,默默看著臉色陰沉的他。

良久,隻見辻友繪收斂起裝出來的笑容,聲音苦澀:“請哥哥盡快把我嫁出去吧。我再也不願留在瞳門了。”

注①:阿國創造歌舞伎時,原本由女子演出,後來德川幕府以“亂風紀”的理由明令禁止婦女表演歌舞伎,統統改由男役者表演,後世相因,遂成定例。(參考自林文月,《京都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