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崎走進客廳時,穆懿正背向他,抬頭看著牆壁上那幅臨摹自波提切利的《瑪尼非卡特的聖母》。
他身邊的人正要做聲,金木崎揚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隻漠漠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他身穿一件暗綠色紋路的襯衣,形銷骨立,金木崎一時想起了當年他們見麵的情況。
穆懿卻已轉過身來。
像互相追逐的兩頭獵物,相互咬著對方的尾巴,然而在不見硝煙的戰場上,麵對麵直視著對方,這卻是第一次。
房間裏,似乎彌漫著一股硝煙味,又似兩頭困獸,割據在自己的國度上,在未交手之前,充滿敵意地打量著對方。
但一切都進行得不動聲色。表麵上,他們隻是相互禮貌地點頭。
金木崎先自一笑,聲音冰冷:“好久不見了。”
穆懿不動聲色:“是的。上次見麵的時候,我們還是跟在大人身後的小孩。”他平平地:“剛才不覺被那幅畫吸引了,覺得你頗有幾分像波提切利的畫中人。”
他朝金木崎伸出手去。
金木崎卻是臉色一黯。
波提切利的畫,美則美矣,然而在兩個殺手間對話的語境中,卻似在暗中強調他纖弱的美少年質態。
他很快掩飾起眼角的情緒,隻遲疑了半秒,便伸手去握住了敵人的手。強壓心底的無比恨意,嘴角泛起微笑:“你的手很冰冷,是太緊張了?”
穆懿隻是漠漠一笑,抽出了手:“陸離在哪裏?”
金木崎露出饒有興味的眼神:“我覺得不解的是——在我的聽聞中,迷戀陸離的那人是穆川才對,我通知的人也隻是穆川。沒想到,孑然一身過來的,竟然是堂堂的西京門統主。啊,不,連金堂,也已經歸你管了。”
他背轉身子,聲音帶著笑意:“別太著急。我們先喝茶再說。”
他踏前一步,身前二人已拉開門,現出一間擺著長方矮桌的茶室。金木崎先自踏入茶室,坐到茶桌前,抬眼冷冷地看著穆懿。
穆懿眼底的猶豫稍縱即逝,也跟隨落座。
金木崎微笑著,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壺,徐徐傾過壺身,作勢要為他倒茶。穆懿握過茶杯,稍稍前遞,熱茶便落入杯中。
邊倒著茶,金木崎邊微笑著:“真沒想到,我們兩個還能夠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裏。當然,當年穆家和金家關係那麼好,小時候的我一直奉你為偶像,那時候我也沒想到,日後你竟會殺了我全家。”
這些可怕的字句,從他嘴
裏平靜地說出來,竟像是他人的故事一樣。
穆懿隻平靜地接道:“正如當時的我,也沒想到,慈祥和藹的金老爺子竟會是殺掉我父親的真凶。”
他們的眼前,都想起兩年多前的那一幕。然而所想的角度,卻是各有不同。
對穆懿而言,爺爺去世之後,金老爺子要趁著穆懿穆川兩人剛上位,人心未穩的當兒,要把他們滅掉。時間就在那一晚——其餘兩大殺手家族的統主,他早已賣了個人情,支照他們睜隻眼閉隻眼,他們當然也樂得如此——滅掉西京門,其餘三大殺手家族仍呈鼎立之勢,隻是大家的勢力都借由瓜分西京門而壯大了,何樂而不為?
那一夜,穆懿隻能先下手為強,一舉殲滅三大家族,一統殺手界。
那是扭轉形勢的一夜,如果不是他們亡,就是我死。
對金木崎而言,那一晚卻本是平靜的一晚,他本留在自己的房中整理畫作,忽然聽到外麵槍聲和呼喊聲大作。
那一夜,他貴公子般安逸的生活,由此改變了。
此時此刻,金木崎隻緊緊抿著嘴唇,兩手維持著倒茶的姿態。
那熱騰騰的茶水早已溢出茶杯,滾落到穆懿握著杯身的交疊兩手上,沿著手背流下,一直流瀉到桌麵上。
金木崎毫無意思要停止,壺身維持不動。
穆懿亦是不發一言,任由他去。
從尖嘴壺口,落下最後一滴茶水。滴落穆懿手背,因是深褐色,竟如淡淡的血跡。
穆懿掏出手帕,輕輕地抱住了手背,抬眼看著金木崎。卻見他眼中仍有慍怒——他在怒什麼?是想起了昔日的仇恨?還是麵前這男人永遠沉穩不驚,在他之上的態勢?
穆懿輕輕拿開手上的手帕,卻見他的雙手已經通紅,手背上的皮膚略有點腫脹變形。
他隻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鏘然擱到金木崎前的桌麵上。看向金木崎,他的目光略有戾意,然而更多的是胸有成竹:“你在告訴穆川的時候,對他說隻要他來,就會放陸離走。現在來的不是穆川這個二統主,而是西京門的統主本人,兩個陸離也可以被放走了。”頓了頓,他身子前傾,“我也知道金家的後人,是不會食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