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這寺廟看上去跟兩年前的時候一模一樣。城市的喧鬧聲顯得十分遙遠,被建築物所阻隔。廟中似乎無人,但遠遠見殿堂明亮,大佛威慈,坐在蓮花座上,拈花但笑不語,垂下雙眼俯瞰眾生。
她在心裏默念著妹妹的樣子,在大殿中上了香。跪在蒲團上,她閉上雙目,讓自己的腦袋不受外部世界幹擾,良久冥想。走出來的時候,夜風刮來,她覺得有點冷,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腳下,是金老爺子倒下的地方。她默然垂下腦袋,心下有些惻然。兩年前那天的那一幕,再次浮上心頭。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金老爺子的事,她總覺得有點愧疚,似乎跟自己脫不了幹係。
她抬起腦袋,卻見到遙遙的,庭院那邊的菩提樹下,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月光仿佛把他修長的身影拉得更長,使得他整個人有點不真實。夜風鑽入他淡灰色衣服中,鼓起他衣袖,攪亂他的頭發。他伸手掠了掠頭發,朝陸離這邊轉過臉來。
是月光的關係嗎?這男子淡漠的容顏,竟散發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氣質。他的美跟穆懿的陰鬱冷峻,穆川的頹廢慵懶迥異,是另一種類型。但不知為何,他卻讓陸離驀地想到“夜叉”——這個本隻屬於穆懿的稱號。
誰也不知道這男子的美麗皮相下,是否也藏著夜叉般可怕的內心。盡管此時,他隻是恬靜地站在寺廟中。
正失神想著,菩提樹下那男子,卻轉身離開,迅速消失於夜色中。惟獨剩下風吹動枝葉響動的沙沙聲。
她覺得自己恍如身在聊齋電影中最平淡而美麗的場景中——月夜下出現一美麗男子,轉瞬消失。她自嘲,哪來那麼多異想天開?裹緊了衣服,沿著長街走去,漸漸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路邊攤販立在寒風中,攤位上擺著日用雜貨或是翻版影碟,期待地看著每個路人。家庭主婦提著購物袋,三五成群地交流著柴米油鹽,每日營生。那邊溫暖路燈下,小公寓上亮著燈,文希正在陽台上晾著衣服。
如此平靜安逸的生活,如此家常。什麼夜叉,什麼殺手,都離她現在的生活如此遠。
穆懿和穆川,對她而言,隻是媒體上經常出現的名字而已,什麼都不是。身邊的女同學熱切地討論著殷櫻和穆川那一對璧人的事,她聽在耳邊,心裏不起一絲漣漪。
穆川曾經說過,說她像穆懿一樣,連自己的感情都可以控製。“控製別人不難,但連自己的感情和內心都能夠控製的人,實在太可怕了。”他這麼說來著。
此時,陸離走在長街上,空氣中傳來麵包店新烘烤出來的麵包香。有女子拖著牧羊狗走過去。
腦中,仍是穆川的聲音。
“我會每月把錢彙到你賬戶上。”臨別時,穆川說,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
或者,是努力抑製任何感情。
當時,陸離隻說了句“再見”,就挽著書包轉身離開。
這兩年來,她沒用過別人的一分錢,隻是拚命去打工,連課間時間也用來做翻譯。直到去年年底拿了一個國際獎學金,她才不用這樣辛苦下去。文希提出讓她搬來自己家住,她笑著婉拒。她並非不領情。她極為感恩,隻是不願成為他人的負累,也不願讓文希以外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童年時的打罵、母親離家出走、妹妹慘死、西京門的威脅……都隻是過去的事。
陽台上,文希見到她,朝她揚手。她嘴角浮上一絲笑意,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