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完楊諒叛亂之事,楊廣總算騰出手來,籌劃營建洛陽,開掘運河的事。現在,他可以將那位歐陽先生光明正大地召進宮來。
可是,他進宮的第一日,就鬧出風波來。
那天一早,楊廣便命人去接,等了許久,倒是將作少監宇文愷先來了。
楊廣命他在下首坐了,麵前設了案幾,同他談起營建東都洛陽的事。
宇文愷多才多藝,精研工藝器械,天才的工程師。聽說他本是北周皇族,差點就死在楊堅手裏,正因楊堅看重他的才華,才躲了過去。開皇時大興城的設計圖,就是他一手主持完成的。如今,他也坐回安平郡公的爵位了。
“臣觀至尊欽定之洛陽城址,與龍首原地貌大不相同。洛陽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若還按照大興城規製,宮城建於正北,那麼勢必要先夷平……”
“這太費事!”楊廣打斷,“何苦如此勞民?”
我準定是太過敏,一聽到“勞民”兩個字,就忍不住瞥了楊廣一眼。好在,他正看麵前的地圖,絲毫未曾覺察。
“既然是自西北向東南傾,宮城能不能建在西北?”
宇文愷笑,“臣正想說。”
楊廣看看地圖,又看看他,“唔,你講。”
“臣觀至尊之意……”
楊廣立刻打斷他,“我們還要商議,諸事待定。你不要觀朕的意思,朕要先聽你說你的意見。”
“是。”宇文愷手指著地圖,正要開始,黃門引著楊素進來。
楊素是甘露殿的常客,進來剛要下拜,楊廣已命左右攙扶,設座。楊素口中十分遜謝了一番,楊廣又十分撫慰一番。這戲碼每回必演,旁人都要打瞌睡,隻有他們兩人一絲不苟。
楊素落座,話題繼續。隻是我注意到,楊廣已在向門外看。
按說,歐陽是不該落在楊素之後的。
“……因此格局恐怕不能盡如大興。隻幾樣大體的可以相似,宮城在最北,以南為皇城,以南為郭城。民居不可間雜於宮闕之間,一則秩序不齊,二則於民不便。還有,洛陽有洛水穿過,臣以為,可以權宜處置……”
宇文愷果然骨子裏還是技術人員,一開始說到專業,便滔滔不絕。
楊廣一手支了下頜,聽他說,時而提一兩個問題。
楊素低頭看著案幾上的地圖,仿佛十分專心,但我從旁看著,他似乎並不想發表什麼意見。
“除了洛水,能不能多開一兩道河渠入洛陽城?”楊廣問。
“哎?”宇文愷怔了下。
“朕的意思是,洛陽之便,本來就在於水陸兩通,若洛陽城中亦能水陸兩通,豈不是更好?”
“是。”宇文愷應了一聲,看著圖紙沉吟,大概在想如何回答。
正這時,忽聽殿外一陣嘈雜的爭吵聲,卻分辨不清是什麼人在鬧。
楊廣不禁皺了皺眉,抬頭望了一眼。
朱華康早已奔了出去,不多時帶進一個披頭散發,衣衫淩亂的中年男人,揚著赤紅的麵孔。徑直走近楊廣,跪倒叩首。
“歐陽公!”楊廣顯然吃了一驚。
“至尊。”歐陽灃行禮完畢,並不待楊廣開口,便自行起立,站在一旁。殿中一時人人側目,但以我對他的印象,他中規中矩地行過了禮,已算不錯的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楊廣在問宮人,但歐陽灃在一旁回答:“他們不讓我進來。”他手指著殿門口站立的幾個黃門。
那幾人立刻進來,不知所措地跪倒,“至尊,我們實在不知這位原來是……”他們因為緊張,越發說不清楚。
但眼前的情形,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來。必定是歐陽灃這副模樣惹出來的麻煩,想是他上車之前剛發散過,竟披發坦身地進了宮,那些守衛自然不肯放他進來,就這樣理論起來。
楊廣向一旁的楊素和宇文愷微笑道:“這位是歐陽灃公,他的性情一向如此,灑脫不羈。”
皇帝都是這般態度了,楊素和宇文愷自是不能不欠身致意。楊素麵帶微笑,宇文愷卻在致意之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頗有異樣的神情。
楊廣示意朱華康,“先請歐陽公更了衣,好舒服說話。”
歐陽灃雖然不羈,但還不至於瘋癲,當即謝過,進去整理了衣衫,梳好頭發,方才出來,也在下首坐下。
“陳六娘,”楊廣回頭吩咐我,“煎茶來。”
我這才醒悟,原來楊廣今日特意讓我在這裏立規矩,是為了替歐陽灃煎茶的。
待煎好了茶送進去,隻聽見歐陽灃的大嗓門侃侃而談,似已奪過了宇文愷的話題。
“……從這裏引伊水,又可開一渠。這裏,至尊原本就打算開漕渠,不妨再多引一支,則這裏南傍洛河,北依漕渠,正合至尊的意思。”
“敢問歐陽公,”宇文愷徐徐問道,“此處地勢高低起落,又如何引水?”
“這有什麼難的?”歐陽灃隨口道,“不妨加閘——”
兩人滔滔地開始討論各類技術問題,專業術語層出不窮,估計旁的人都和我一樣頭皮發脹,努力隱忍著哈欠。
楊廣倒是不打哈欠,還一副聽得認真的模樣,可是我猜,他其實也不懂。因為他一句話也沒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