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縣地處長安、洛陽之間,雄居秦、晉、豫三省交彙處,素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美譽。此地崇山峻嶺群山蜿蜒,巨岩尖石有如刀削斧劈、利劍長戟般直指霄漢。千山競秀萬壑爭流,瀑布飛濺藤蘿倒掛。
在華陰縣之北,有一村莊,周姓人較多,故叫周莊。此地溫婉如伊,水清山奇,山勢逶迤起伏,蒼鬆翠柏環繞其中,房屋和農田鱗次櫛比。在周莊東邊,卻有一戶外姓人家,一幢四合院依山而建,房舍四周修篁森森,茂林修竹,鬥拱飛簷、青瓦白牆掩映其中,門口兩個行草大字“寧府”,頗有二王遺風但又不失個人風彩,一看便知是書道高人,據說是出自寧府主人寧陸兆之妻錢琴韻之手。
時值北宋開寶三年(公元970年)仲冬。鉛雲密布,朔風如刀。傍晚時分,天空飄飄灑灑下起了鵝毛般大雪。
夜半,萬賴俱寂。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大地,偶爾傳來一兩聲慈竹被積雪壓斷的聲音。臨近卯時,天尚未亮,雪已經停了。院子裏積雪盈尺,寧府的仆人周老漢正在院子裏掃雪,費力地將積雪堆至南麵倒座前的一塊空地上。這時,東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接著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周老漢知道是寧府的兩位少爺起床要練武了。昨晚雪大,周老漢得趕在少爺練武前把積雪清理幹淨。不大一會兒,大院裏出現兩個滿臉稚氣的孩子,借著門口的氣死風燈光,可以看出走在前麵的是一個約莫十來歲眉目俊朗的孩子,後麵那孩子約莫八九歲,長得倒也眉目清秀但有一股紈絝子弟氣息。
“大少爺、二少爺早啊。”周老漢一邊打招呼一邊把院子裏青石板上的最後一堆積雪清理幹淨。兩個孩子有氣無力地異口同聲回應:“周伯伯早”!
前麵的孩子一麵搓著雙手一麵哈著氣,嘟嘟囔囔地抱怨道:“這麼冷的天,還要不要人活啊?練那勞什子武功有什麼用呢?繼宗,你說爹真夠狠心,天不亮就要咱們起床練武”。
後麵那年小一點的孩子一邊揉著睲鬆的睡眼一邊也忿忿不平起來:“是啊,我都懷疑咱們是不是爹親生的,哥哥,你看哪家孩子像我們一樣,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天不亮就起床練武,練完武還沒歇口氣,又讓人習文。”接著又一臉狡黠地說:“反正爹這段時間也沒在家,咱們偷偷懶也未嚐不可”。那大一點的孩子還沒來得及接話,忽聞北麵房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繼宗,你爹爹走的時候給你倆咋說的?不好好練武等你爹回來了看我不告訴他“。嚇得寧繼宗吐了吐舌頭:“嘻嘻,我是故意試探一下看哥哥會不會偷懶?”說完做了一個鬼臉,故意提高聲音說:“哥哥,來,咱們一起練。”然後哼哼哈哈有模有樣地練起了父親最近教的羅漢拳來,那被叫做哥哥的男孩叫寧九淵,也亦步亦趨地演練起來。
羅漢拳取自十八羅漢之姿,在武林中享負盛名。講究上下相隨,步隨手變,身如舵擺,靈活多變,出手注意“奪中“和“護中“,勁力要求剛柔相濟。但這兩小孩玩性極重,大的叫寧九淵,小的叫寧繼宗,兩小孩本來就厭武惡文,隻要是練武習文都推之拒之,隻是在父親的虎威下,不得不為之。雖然兩人自五六歲就開始跟母習文隨父練武,但因均無心文武所以徒有其形而無其神,繼宗資質稍差更是一知半解。九淵資質極佳,母親教其棋琴書畫,倒也學得十之七八,天生記憶力強,常常一目十行過目成誦。武術方麵,父親教一遍就能學得有模有樣,但終因沒用功,所以也是華而不實。特別這個月父親不在身邊,這套羅漢拳在他們手裏簡直變成了“懶漢拳”了,尤其繼宗甚至都懶得伸手踢腿了,半閉著眼站著不動,隻跟九淵的節奏一起哼哼哈哈地喊個不停。毎年冬季,寧陸兆就會外出一個多月,山中無老虎,這時日也是哥兒倆他們最開心的時候了,因為又可以偷偷懶了。
北風獵獵作響,寧繼宗縮著脖子冷得瑟瑟發抖,正愁眉苦臉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聽九淵大喝一聲:“繼宗,馬步開始。”嚇得繼宗一睜眼,看到哥哥一邊對自己擠眉眨眼一邊向自己招手,然後一溜煙跑回東廂房睡回籠覺去了。繼宗一看心裏樂開了花也一溜煙跑回房間睡大覺去了,原來他們先前裝模作樣弄出動靜來都是為了糊弄睡在北廂房裏的母親,因為站馬步是基本的樁功,不用拳來腳往地弄出動靜來,這樣他們就可以回房睡大覺,母親還以為他們在辛苦地站馬步呢。
也不知過了多主,兩人酣遊夢海正歡時,突然覺得臉上、鼻子上及眉目間有什麼物事在遊走,酥癢難耐,像蟲蟻爬行又像絲麻拂麵。兩人睡眼難睜,閉著眼在自己臉上東一巴掌西一巴掌也打不到那物事,正煩悶間,撲哧一聲笑傳入雙耳,睜眼一看發現母親嘴角含笑站在床邊,雙手各拿著一根長長雞毛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捉弄自己。見他們醒了滿臉愛憐地說道:“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這一折騰哥兒倆睡意全無,翻身起床開始洗漱。
哥兒倆平常懼怕父親,跟母親卻親密無間,平常闖了禍如果自知難逃父親的罰責時,就慫恿娘出麵斡旋,這樣屢試不爽,本當打五十大板的也就二十大板,本當打二十大板的可能到後來就隻是換來一頓訓斥。
早上用膳的時候,錢琴韻有意無意地問起二人練功的情況,繼宗搶著一本正經地說:“羅漢拳我現在已經爛熟於胸…”他還沒說完錢琴韻瞪了他一眼道:“你是閉著眼睛也會打吧?我看你們打的羅漢拳應該換個名兒,叫‘懶漢拳’更合適。”哥兒倆心裏一驚,看來自己在院子裏練功的時候一舉一動娘都知道,但娘為什麼當時沒指責我們呢?接著錢琴韻長歎了一聲道:“我恁是這樣慣著你們,其實是害你們啊,有道是慈母多敗兒。”九淵接過話說:“母慈子孝,怎麼會敗兒呢?”錢琴韻一臉怪嗔道:“這幾天看你們能瘋成個啥樣兒,等你爹回來了再拾掇拾掇你們”。繼宗聞聽此言,慌不迭地挾起盤子裏的一個煎雞蛋討好錢琴韻:“娘,來來來兒子孝敬您的”。錢琴韻又好氣又好笑,對這兩個寶貝兒子無計可施。
飯後嘴尚未抹淨,繼宗嚷著要去外麵堆雪人,錢琴韻尚未來得及回應,繼宗已拉著九淵飛也似地跑出了院門。兩人來到寧府外,院外白雪皚皚,天地間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無論蒼鬆翠柏還是茂林修竹,都銀裝素裹,粉妝玉徹般純潔不可方物。
哥兒倆像剛出籠的鳥兒,你追我趕在雪地裏飛跑。繼宗眼看著九淵追近了,搖了一下竹子然後飛快地跑開,九淵剛好跑到,竹子上的積雪落了九淵一頭一臉,狼狽不堪。“好啊,你小子敢使壞,看我不揍你”,九淵用手抹掉臉上的雪一邊追一邊氣喘籲籲地吼道。繼宗早撒開雙腿跑開了,轉過一個彎,哪還有人影。九淵緊步跟上,轉過一道彎,隱約可見屋宇飛簷,那正是西嶽廟。但還是沒見到繼宗,九淵心想,這小子腿腳倒麻利。再轉個彎,此地正是鬆柏坡。但見林莾深深,一條大道穿林而過,道路兩旁昔日的蒼鬆翠柏已銀妝素裹不見其真麵目。但見繼宗全身如釘在那裏,一動不動。隻見他兩股戰戰,全身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往前一看,隻見路上一頭吊睛白額,通體土黃,渾身花紋斑瀾的老虎正虎踞雄視,其雙目如電,齒如利劍。九淵魂飛魄散,稍一定神,硬著頭皮往前走去,一步一步地靠進繼宗。待到與繼宗並肩時,那老虎與二人對峙片刻後,後腿微曲,張開血盆大口,一聲虎嘯,吼聲如雷,騰空向兩人虎撲下來。九淵身子微一右側,一掌向後推開繼宗,大喝一聲:“快跑!看那老虎已到眼前,當下一聲暴喝,傾盡全身力氣一拳擊在老虎頭上,九淵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右手傳向自己右肩,一個站立不穩仰麵摔在雪地上。那猛虎突然受了一記重拳,略感吃痛,更加激起了凶殘的獸性,一聲怒吼,呼地一聲迎麵撲來,如平地裏起了一陣狂風。九淵就地一滾,躲開老虎狠命的一擊,同時大喊:”繼宗,快跑!”早已嚇呆了的寧繼宗到這時才如夢初醒,拔腿就跑。
老虎見到嘴的美食跑掉了一個,更怒不可遏。一麵咆哮著再次向寧九淵撲過來,九淵早已從地上站起來了,先前擔心老虎傷到弟弟,所以一直攔在路上,現在弟弟已經跑了,他再也不用一味地攔在路上,現在躲閃的範圍更大了。眼見老虎撲來,雙腳用力一蹬,躍起丈餘高,雙手抓住了道旁一棵古鬆的的枝丫,一擰腰一收腹就爬了上去騎在上麵,搖晃得樹上積雪直落。沒想到平時在爹爹的逼迫下練成的輕身術,現在還排上用場了。
那老虎顯然是大雪天沒找到食物餓極了,眼看寧九淵躍上樹,一聲怒吼,縱身一跳,四爪並用,徑直從樹幹上爬上來。寧九淵嚇得一身冷汗涔涔而下,自己萬萬沒想到老虎爬樹竟也這般厲害,滿以為自己隻要躍上了這棵樹就萬無一失了,等老虎離開了自己再下來,或者等繼宗回家搬來救兵自己再下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成泡影,心裏直叫:“此命休矣”!
老虎爬上樹幹後,又一步一步向寧九淵這條樹丫逼來,隨著老虎的一步步逼緊,樹丫越來越往下垂。寧九淵一看這情形不妙,這樣一來到時人、虎都得掉下來,到時自己被老虎壓在下麵,倒成了自入虎口。與其這樣,還不如率先跳下去,想到這裏,猛吸一口氣跳下地來並就地一滾。猛聽到哢嚓一聲,然後突然覺得右肩一陣鑽心的痛。原來寧九淵跳下來時,由於枝丫承受不住老虎越來越往前移的重量,枝丫突然斷裂老虎也順勢跳了下來,並狠狠地一口咬向寧九淵的脖子,寧九淵就地一滾的時候剛好躲過了那致命的一咬。不過卻被銳利的虎爪撕破了右肩,深可見骨,一時間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