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跳下去的那一刻，沈願的腦海中隻餘一片的空白，他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但台沿處的石龍口裏卡了一根木棍，他因此而止住了下墜的趨勢，但卻眼睜睜地瞧著連笙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沈願隻覺胸腔處脹痛，一口氣難上難下，生生堵在了那裏，狠狠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張著嘴，發不出聲來。
沈嵐將一切都瞧在眼裏，連笙墜下城牆的時候，他沒能趕得及，可偏偏，距離連笙最近的沈願也救不了她。
他怒目圓瞪，叫人將沈願救了下來。
沈願胸前骨頭裂了數根，疼得呼吸難抑，落地的那一刻，他趔趄著奔了過來，想要抱一抱那個血肉模糊的身體。
沈嵐攔住了他，咫尺之距，海角天涯：“沈願，你滿意了。”
他甩出一張書信，那是連笙留給他的。
連笙說，她身上餘毒未清，早在之前，她五感便漸漸有些弱了，若非那個孩子，她也決計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如今孩子沒了，她再無顏苟活，臨死前，她還在用當年的情分，來懇求沈嵐留沈願一命。
沈嵐道：“她要我別殺你，沈願，她連死，都不想再見你。”
連笙被葬在了皇陵，用著景帝皇貴妃的頭銜。
沈嵐也想自私一次，可他知道連笙寧願做那人的妃，也不要成他的後。
他年幼時，因為早早被灌輸奪嫡的思想，母後也總是說，朝廷上的能臣將士，因為他體內的血液，會永遠支持著他。
可這份支持太過沉重，於是他隻能裝傻。
天下間，人人都以為皇長子天生癡傻，除卻像連家這樣的愚忠之士，有些已開始倒戈，尋找新的靠山。
可最終，皇位依舊落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因此，連家那個聲名遠播的千金也成了他的皇後。
許是覺得他癡傻，連笙很多秘密並不瞞他。
例如她想要救沈願，其實她的心上人是沈願，腹中懷著沈願的孩子……
沈願沈願……她就隻知道沈願。
可有什麼法子，他隻是個“傻子”。
沈嵐不止一次地想要那個姑娘知道自己其實不傻，可又喜歡看姑娘竭盡所能，認真幫他處理前朝事務的模樣，喜歡假裝睡著，然後竊聽姑娘心裏頭的秘密……
於是他隻能繼續裝傻充愣，好讓姑娘對他毫無防備，深宮中，一個吐不盡心裏話的人，和一個守口如瓶的人，兩人理所應當地成了至交。
隻是這一傻，就傻到了姑娘跳下城樓的這一刻。
這回換姑娘傻了，她竟然放心把心上人交給他。
她難道不知道，兩人其實是情敵？
但姑娘賭贏了，她用性命贏回了沈願的命。
沈嵐沒殺他，把他放出了宮。
他說：“沈願，我聽說過一個故事。”
那是連笙告訴他的。
傳說這輩子的夫妻，是上一世你將她埋葬種下的因果。
這一次，沈嵐親手葬了連笙，他答應過沈願，會在沈願死後把他們合葬一起。
沈嵐想賭一把，下一世，若他與姑娘仍是夫妻，他一定不要再繼續裝傻，而是牢牢地把人捆在身邊。
畢竟，在那個她所說的傳說裏，並沒有提及，葬在一處，下一輩子，就還能在一起，成為夫妻。
這一次，是他葬的姑娘，下一世，姑娘就該是他的了。
元和三年，文帝卷土重來，叛賊景帝身亡，寵妃連氏葬於皇陵。
元和六年，文帝親臨皇陵，再啟景帝貴妃墓。
元和二十九年，文帝重病臥床，臨死前，他似乎想到，黃泉路上，輪回台轉，也許他此刻再行追逐，也趕不上他們的腳步了。
為何，他總是要遲一步？